是的，我們到了，終于到了。牛頭碑上寫著“黃河源頭”四個字。此時此刻，千思百感一齊涌上心頭?？墒俏姨厶哿耍瑳]力氣笑，也沒力氣哭，只是和向?qū)Щヅ牧苏掌?。在牛頭標(biāo)記的旁邊有一塊石頭，是1987年一隊中國探險家立的。之后他們就乘著木筏順著黃河漂流，計劃漂到大海。后來我才知道他們沒能完成這一壯舉，在西寧以南龍羊峽大壩一帶，他們被湍急的黃河水所吞噬。

天色向晚，又開始下雪了。在離開之前，我在用藏語寫著佛教六字真言“嘛呢叭咪”的小石頭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我終于意識到，神靈一直在保佑著我，而我對他們已經(jīng)祈求得太多了。我們開始往回走，速度比來時更慢了。高海拔讓我們付出了大代價，我們倆的體力都已消耗到了極限。

早晨蔚藍的天空，又變成了現(xiàn)在的一場暴風(fēng)雪。我們從高地朝著吉普車的方向蹣跚而下，滿心希望車子已經(jīng)拖出泥淖，引擎已經(jīng)修好，他們?nèi)齻€正笑盈盈地等著我們。

拖著沉重的步子走過凍原時，我們看見幾頂藏族牧民的氈房，于是轉(zhuǎn)向朝它們走去。向?qū)Ц嬖V我緊跟在他身后，他突然從挎包里掏出一支手槍。我心里一驚，手槍！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用另一只手指著氈房附近的五六個小黑點。那些小黑點正向我們奔來，越來越大。我終于看清了，那是一群狗，非常大的咆哮著的一群狗。它們剛剛沖到近旁，向?qū)Ь拖蚩罩小芭榕椤眱蓸?。狗們便不再往前猛沖，而是圍著我們兜圈子。向?qū)в钟昧硪恢皇謴陌锾统鲆桓L繩，繩子的一端系著一個鈴鐺狀的金屬重物。他拉直繩子，讓它在我們頭頂上呼呼地旋轉(zhuǎn)，轉(zhuǎn)了幾圈后脫手將重物擲了出去，那個東西在離我們十米遠的地上直打轉(zhuǎn)。狗看到金屬重物嗖嗖地飛過它們的頭頂，就開始往后退。我們就這樣橫過凍原，走近了氈房。到了可以互相打招呼的距離，牧民們就喊回了他們各自的狗，向?qū)б彩掌鹆宋淦鳌?/p>

一位牧民推開氈房門，邀請我們進去。氈房是用牦牛皮做的，里面有一個鐵爐子。進門的地方放著燃料：一堆晾干的牦牛糞。這讓帳篷里彌漫著特殊的氣味。但是，牦牛糞與牦牛酥油的氣味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后者的那股腐臭味更讓人受不了。對了，就在帳篷門的另一側(cè)，還放著齊腰高的一堆固態(tài)酥油呢。我猜這兩堆東西放在門的兩側(cè)，是為了讓人在黑暗中不會把它們搞混。

我對氈房里的空間之大頗為驚奇。氈房由兩根木柱支撐，內(nèi)里約有十米方圓。爐子放在兩根木柱之間，貴重物什都放在緊靠內(nèi)壁的幾個木匣子里，匣子旁邊是卷起的被褥和毯子。主人鋪開幾方毯子，我們背朝被褥坐在一起。正對著門的是神龕，神龕里是一張觀音像，她是佛教中救苦救難的慈悲菩薩。這時從外面進來幾個女人，其中一個抱著一捧雪。她將雪放入煮鍋，又往爐子里扔了幾個干糞團。雪慢慢融化直到沸騰。然后她去取了一塊酥油放入煮鍋，又在沸水中加了一些牦牛乳、茶葉和糖。幾分鐘以后，茶煮好了。我們圍坐一圈，啜飲著大碗滾燙的酥油茶，這種茶在中國古代又叫蕃茶。我和向?qū)Ф挤浅？剩櫜簧险f話，只一個勁兒地猛喝。喝完一碗，女主人又為我們滿上，再喝完一碗，又再滿上。

最后，向?qū)蛑魅私忉屛覀冊谧鍪裁?，并詢問能否租用他們的馬。牧民們都搖頭。他們說經(jīng)過嚴(yán)寒的冬天，馬變得非常瘦弱?？墒?，我們現(xiàn)在也虛弱不堪啊。因此我們還是一再要求——至少在我的敦促下，向?qū)б辉僖?。最后終于成交了。我們出三十元，牧民們極不情愿地租給我們?nèi)ヱR。我和向?qū)б蝗艘黄?，另一匹是趕馬的人騎，他還要負責(zé)將三匹馬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