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 艷芒(4)

粉香情濃三尺戲臺 作者:吳俁陽


薛仁貴:快快拿來我用。也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隨興所至,當(dāng)畹華飾演的柳迎春念完“……只有白滾水”時,譚鑫培竟然來了句:“什么叫做白滾水?”那一日,畹華心中自是一驚,但他很快恢復(fù)鎮(zhèn)定,不動聲色地念道:“白滾水就是白開水。”譚鑫培沒想到畹華反應(yīng)居然這么快,也無話可說,自然回到“拿來我用”這句戲詞??蛇@顯然不能滿足譚老板的戲癮,在接下來的第二段,當(dāng)柳迎春剛念出“寒窯之內(nèi),哪里來的好菜好飯”,尚未來得及念出“只有魚羹”時,譚鑫培竟然搶白道:“你與我做一碗抄手來。”這次,夾雜在觀眾中坐在臺下看戲并且熟讀這出戲詞的王明華不禁呆住了,千準(zhǔn)備萬準(zhǔn)備,可還是沒提防到譚老板會來這么一出。然,就在她驚得目瞪口呆之際,臺上的畹華居然不慌不忙地脫口問道:“什么叫做抄手呀?”

還好,畹華算是應(yīng)付過來了??蛇€沒等她緩過神來,譚鑫培緊接著就轉(zhuǎn)臉朝向臺下的觀眾們指著畹華不無嘲弄地說:“真是鄉(xiāng)下人,連抄手都不懂。抄手就是餛飩呀?!彼疽詾轭等A必定大窘,卻不曾料到畹華仍然處變不驚,不卑不亢地接著他的話說了一句:“無有,只有魚羹?!敝患恿恕盁o有”二字,便利落而巧妙地將豁邊的譚鑫培又拉回原來到戲詞上。

對于譚鑫培給畹華的難堪,她好些天都不能理解。這個比畹華年長四十八歲的老前輩,被畹華一口一聲叫著爺爺?shù)淖T老板,怎么能在戲臺上那樣為難畹華呢?幸虧畹華機(jī)靈,要是反應(yīng)慢上半拍,這戲還怎么演下去?戲演砸了倒沒什么,可畹華的前途不就此毀于一旦了嗎?她越想越生氣,心里難免有些不滿,對畹華說話也就沒了好聲氣。

“你還叫他一聲爺爺,他不說好好提攜你,倒這樣刁難,難怪大伯生前跟他合作總是鬧不愉快呢?!?/p>

“你怎么能這么說爺爺?”

“爺爺?他是誰的爺爺?”她白了他一眼,“你爺爺是梅巧玲!”

“明華!”他陪著小心,走到她身后,借著微弱的燈火,伸手撫著她解散的發(fā)髻,嘆口氣說,“你知道的,爺爺向來是這樣的性情,又不是單單針對我?!?/p>

“可就沖你叫他一聲爺爺,他就不該這樣為難你?!彼剡^頭,眼圈紅紅的,哽咽著說,“你走到今天容易嗎?那是幾代人拿命換來的,要是你反應(yīng)跟不上,那些戲迷會怎么看你?咱們唱戲的就是要靠大家捧場,他倒好,不說好好幫帶著你,倒總是這樣刁難你,不是成心要跟你過不去嗎?”

“爺爺哪會有那樣的心思?”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明華,你想多了?!?/p>

“那我要怎樣想?”

“其實爺爺只是憋足了勁想要逗逗我。你說他沒有提攜我,那又何必非要找我跟他合作對戲?你要知道,梨園界很多人想跟爺爺對戲都對不上呢?!?/p>

“與其這樣被他難堪,還不如不要跟他對戲的好!”她憤懣地跺了跺腳,大不情愿地說。

“好了好了,今天我又收到那個叫做齊如山的戲迷的信了?!彼鹗?,從兜里不緊不慢地掏出一封信,輕輕丟在她面前,呵呵笑著說,“知道他又在信里說了些什么嗎?”

“齊如山?就是那個總給你寫信提意見的那個人?”她把信往梳妝臺桌角一推,“不三不四的信,你讓我看了做什么?”

“瞧你,人家給咱提意見也是一片好心嘛!像咱這樣的戲子,外面有幾個人愿意稱一聲先生的,無外乎稱一聲小友,可齊先生每回來信都是稱我梅先生的,由此便可看出他是個十足的正人君子?!?/p>

“他又說什么了?”她嘟起嘴,瞪大眼睛問他。

“你自個兒看。”

“我懶得看那些臭男人的東西!”她歪著脖子脧著他,“無非是些不疼不癢的建議,看了也白看?!?/p>

“這回齊先生是提議我打破陳規(guī),為柳迎春這個角色在‘窯門’那段戲里增加新的表情身段?!?/p>

“增加表情身段?”她心里一凜,從前《汾河灣》這出戲,“窯門”那一段,戲點(diǎn)在譚鑫培扮演的薛仁貴身上,而畹華扮演的柳迎春則是背對著觀眾,既沒唱詞又沒身段表演,充其量也就是個活花瓶而已。要是在這段戲中增加身段表演,自然會為畹華的表演加分不少?!翱尚欣锏囊?guī)矩,戲是輕易改不得的,你就不怕你那個好爺爺責(zé)怪?”

“我也這么想的,可齊先生的建議著實是好?!彼麌肃橹齑剑谎郾凰浦磷澜堑男殴{,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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