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父親的寶貝,平常都不讓常九多看幾眼,就連這房間他都很少進來,父親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快去學(xué)習(xí),快走快走!”
現(xiàn)在父親沒了,這里成了常九的天地,他細細看著每一個角落,這里邊到處都有父親的身影。此時已經(jīng)是中午時分,陽光十分耀眼,襯著天上的太陽,他的眼睛突然閃了一下,因為他感覺到箱底有些不同尋常。輕輕地摸過去,箱底有些凹凸不平,他的目光一閃,眼睛里多了一絲光亮。
常九不會做木匠活,但從小到大在父親的影響下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尤其是箱子中的暗格,一直是父親口中津津樂道的事情,也是木匠行當中最上乘的技術(shù)。并不是每個人都會做出暗格,更不是每個木匠都能做得猶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雖然民間傳聞很多,但常九一直持懷疑態(tài)度,尤其是讀了大學(xué)后,他對父親的話更是不置可否,為了不讓父親傷心,他從不直接反駁,而是默默在旁邊聽著。聽得多了,也自然能悟出其中的一些門道,比如眼前的這個工具箱,常九就看出了一些不同尋常。
想到這里,常九變得興奮起來,暗道,難道老祖宗還給留了寶貝不成?自從母親走后,他們爺倆一直過得特別窘迫,在他童年的記憶中似乎經(jīng)常會餓肚子,饑一頓飽一頓全要看父親的活跟不跟得上,如果十天半個月沒活計,爺倆就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記得父親說過,看有沒有暗格,這首先就是一門功夫,首先要看箱子底部的厚度,根據(jù)里邊藏物的大小而設(shè)計箱底的厚度,一般是在五厘米或者是十厘米之間。
常九一陣激動,他起身拿過旁邊的墨斗、劃線刀和折尺,先用折尺在底部量幾下,然后用劃線刀做了一個簡單的記號。他拿起手中的墨斗將前方固定住以后,用手扯向懷中,伸出食指輕輕拉住墨線,只聽得發(fā)出了輕微響聲,再看時,箱子底部出現(xiàn)了一條筆直的墨線。
這里還有一套計算的公式:根據(jù)物體的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拉墨線之后,首先取四點交叉的位置,然后在這個部位做一個簡單的記號,再用三角尺和折尺劃出四塊范圍內(nèi)各個的中心點,而這暗格的暗門則會在這四塊區(qū)域之間。
只是,他彎腰下去仔仔細細看起了箱子底部,睜大眼睛觀察自己劃出的四個區(qū)域,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又轉(zhuǎn)念一想,工具箱里邊如果有寶貝父親早就該知道了,它跟了父親一輩子,有什么秘密能隱藏到現(xiàn)在?但不管心里怎么想,強烈的好奇心還是讓常九動起來。
他先用手輕輕摸上去,指尖上能感覺到細微的凹凸感,他的手緩緩移動,從上至下異常緩慢。暗格制作的最佳功夫就是毫無痕跡,因為它已經(jīng)和箱子整體合一,外人根本無法分辨。將手縮回來,轉(zhuǎn)頭看看地上散落的工具,他的眼睛落在蜈蚣刨上,這是木匠的必備工具,主要對付那些很頑固的酸枝紫檀等硬木疙瘩之類的戧絲亂茬。
蜈蚣刨拿在手中,刀片透著光亮,這些工具父親生前每日擦拭,所以顯得成色極新。他將蜈蚣刨放在箱子底部,用其中的刀片細細刮了兩下,常九想用這樣的方式找出暗格的機關(guān)。也許有些用力過猛,箱子突然有些抖動,再看時,底部多出一些細碎的紅色粉末,這是剛才用蜈蚣刨刮下來的。
隨即,常九就放棄了這種方式,如果不得要領(lǐng)硬要開啟的話,隱藏在其中的暗格會自行關(guān)閉,再也不會打開。
不能硬來??!常九心里暗道,他抹抹額頭的汗珠子,并順手將蜈蚣刨扔到一旁,又點燃一支煙,他的臉上多了幾層變化,箱中的暗格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左手拿煙,右手輕輕摸過去,箱子底部有些潤滑,并且極有手感,他知道這是父親長期摩擦的效果。箱子底部有些厚實,用手輕輕推了一下,箱子紋絲不動,不管是從厚度還是尺寸,常九都能斷定這箱子里藏有暗格。
他躬身到了箱子旁,又費力地將工具箱移到院外。剛想休息一會兒,便看到從大門處走來一人,眼睛不大,薄嘴唇,偏瘦,頭上梳理得整整齊齊,估計是上了發(fā)膏,上邊還飄著一股子清香味,斜劉海齊齊整整抿在一旁。常九瞥了一眼,隨口說道:“來了?!?/p>
耗子慢吞吞走過來,順手捏捏自己的頭:“哎呦,昨兒個晚上喝大了,到現(xiàn)在頭還在疼?!?/p>
他說話的當口又看看常九,眸子黯淡下來:“伯父都走了一個多月了,你還惦記著呢?瞅瞅你,臉色蠟黃,無精打采,伯父在天有靈也不安心啊,人死不能復(fù)生,哥哥節(jié)哀吧?!?/p>
忙活了一個上午,心中的恐懼感終于消減許多,常九本想將昨晚的事情和耗子說說,但話到嘴邊又咽下了,知道他膽子小,別嚇著他了。再說了,昨晚自己喝得醉醺醺的,也許真看花眼了,或者又做了個惡夢而已。
煙燃到了盡頭,他狠狠將煙屁股摁在地上,眼看著最后一點星火滅了,他嘆口氣:“唉,父親在的時候我沒怎么覺得,他這一走我這心突然就沒了,真是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啊!”
倆人突然間沉默下來,耗子的父親曾經(jīng)是這一帶有名的地主,他小時候應(yīng)該是在蜜罐中長大的,不過后來隨著抗戰(zhàn)勝利,土地被平均分配,他們家一夜之間變得一無所有。土地分了,財產(chǎn)沒了,不但如此,老頭子還被扣上了一頂?shù)刂髅弊?,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p>
眼看著家道中落,耗子的父親一下癱倒在床上,還沒等革命群眾批斗他就一命嗚呼了。那時候他還小,不過他的童年并不快樂,地主崽子的稱呼一直伴隨他長大,所以他是孤單的,周圍沒有一個小伙伴肯和他一起玩。
后來,常九沒了媽媽,耗子沒了父親,倆人似乎有些同病相憐,他們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一起,幾十年的友誼就這么下來了。
此時,耗子還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常九,失去父親的感覺隨著時間的流逝早就沒印象了,所以他無法體會常九的痛苦,看到九哥萎靡不振的樣子他感到有些難過。
就在這時,院外卻傳來一陣悲戚的哭聲,抬頭望去發(fā)現(xiàn)是耗子娘。她頭發(fā)亂蓬蓬的,眼睛含淚,聲音都變了調(diào)兒。
“娘,你這是咋了?”耗子嚇呆了,半晌沒回過神來,常九也慌忙站起來。
耗子娘這才帶著哭腔喊道:“李暉,李暉那孩子出事了!”李暉的母親小時候沒奶水,后來是喝耗子娘的奶水長大的,倆人的感情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