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公元1125年十月十六日夜,他在淮水岸邊終于盼來了守候已久的那葉輕舟。風(fēng)雨飄搖中,她踩著漢時的明月,詠著幽怨的《長相思》,款款而來,于是,雨巷里,一把紙傘下,他踏著婉約的宋詞,沿著千年前走過的河堤,緩緩而行,倏忽走上了那葉順流而下的小舟。
仍記得,那年深秋,寂寞的淮水畔,她無意的回眸,讓他流連忘返,追逐在煙雨樓臺,聽她吳儂軟語、纖指輕彈,一曲琵琶也濕了青青河畔草的離愁,天涯行客從此魂牽夢繞,不思歸蜀。想她那如蓮的身姿,羅裙裹住了三千年的典雅,卻裹不住她的驚艷,就那樣留住了他的魂。細雨中撐開的傘,掩盡一天風(fēng)雨和她泛起的羞澀,古河道邊、青石橋下,她驚鴻照影,然,滿城秋色又怎裝得下他愁緒滿懷?烏篷船的欸乃聲是一首不老的詩,搖擺著她荷蓮裙褶,在彎曲的河道蜿蜒,油紙傘下灑落的柔情,滋潤了他久久凝視的眼神。她的憐楚,成了他生生世世的牽絆,當(dāng)癡情感動了天地,他們牽手在水鄉(xiāng)澤國,只是煙雨江南,已蒼茫。
奔流不息的淮水,帶不走他的依戀,卻帶走了斷橋殘雪;雕欄玉砌的凝重,怎又改得了她當(dāng)初的素顏?淚光里,她浸染了茉莉花香,從艙中盈盈走出,含煙的柳色是她含情的脈脈,平湖秋月是她彎彎的眉,嫣然一笑便染醉了水鄉(xiāng)炊煙,染醉了他守候的心房,卻瘦了眼前這片淮水。
曾以為,那一低頭的溫柔只在文人墨客的筆下才會出現(xiàn),水蓮花一樣的嬌羞,亦只是江南女子掩笑的紅袖。那一年,一句忘了我吧,硬生生把他和她分隔在了淮水兩端;而今,一曲老歌,有明月伴他,溫馨的記憶,瞬間便拼湊了整個的雨季,只任思緒在墨香里流動,往事再現(xiàn)。
她的溫柔,是骨子里遺傳的善良;她的美麗,是千年古典的熏染,顰笑之間,愣把萬種風(fēng)情流漾。那一低頭的溫柔,是詩的神韻、蓮的品質(zhì)、霧的輕盈。眸光楚楚,裊如晨煙,舉手投足,無不散發(fā)出水鄉(xiāng)獨有的美。抬起頭,與她四目相對,眼前呈現(xiàn)的色彩,卻是記憶中的一抹蔚藍,任輕煙浮動,流過時光中朦朧的雨季,引他一再祈禱——頻頻回首。
晚風(fēng)吹白了青絲,雨霧也濕了眼眸。心,就此停留。淚眼潸然里,一紙輕嘆,和著她一闋《采蓮曲》,在沉寂的夜色里響起。“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币倭⒋^,兩兩相望,身后的淮河已是山寒水瘦、歸帆落盡,然,眼前這位嬌俏的少女還是當(dāng)年那個采蓮的女子嗎?憶往昔,幾番溫柔嬌羞的低頭,曾經(jīng)給他無數(shù)次仰望,把如蓮的心事,在寂靜的夜里點滴訴說,只是,離開她溫暖的懷抱,想著她清婉的呢喃,千百年來,他只能在痛徹中徘徊于繁華落盡的午夜,任指尖的思念,收攏起一場場落幕的曲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