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一取下桌上一本法國雜志。中學時學習的第一門外國語雖然是英語,不過純一每天晚上都會去圣公會堂傳教士那兒學法文。一開始純一連閱讀曉星學園[1]的教科書都十分辛苦,但是一年下來,已可輕輕松松辨讀無礙。純一拜托他的法文老師貝爾坦先生代為介紹巴黎的書店,之后再請書店寄書目過來,純一才得以直接郵購新書,雜志也是請該書店轉寄。
一打開扉頁,寫的便是畫家塞岡蒂尼瀕死時的故事。塞岡蒂尼[2]在冰天雪地的高山旁結廬而居的小屋內,連個暖爐也沒有。當他面臨死亡,明明體內的五臟六腑已停止運轉,卻仍開著窗戶,眺望著冰山頂上繚繞的白云。
純一掩卷沉思,藝術就是這么一回事吧!自己所當描繪的阿爾卑斯山就是現(xiàn)實社會。如今,自己在舊時夢寐以求的大都會旋渦中載浮載沉,不,若真是載浮載沉倒好,但明明非得讓自己隨波逐流,卻又緊抓著岸邊的藤蔓不放,這樣的生活毫無意義不是?塞岡蒂尼若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窗戶都沒開過一次,那又會如何?倘若真是如此,隱居山林便不具任何意義。
現(xiàn)今東京不少有頭有臉的人都來自他的故鄉(xiāng),這是個?Y?縣的時代,每個人一見面都會問到老家有沒有人幫忙介紹某某大老、某某大臣云云,但自己都拒絕了。因為那些人不管多么偉大,多么有權有勢,在自己的眼中都不屑一顧。如今又想到這件事,人的境遇,不是光靠推薦函之類的便可得手。用推薦函之流所得到的境遇不過是某個已然構筑好的高臺而已。推薦函是提供給自己一個偶然的機會,帶著自己來到這里,若是門敞開便一腳踏入,若是門緊閉則繞門而去。
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純一才除了田中老師的推薦函之外,其他一概不取。
來東京肯定沒錯,但自己又了解東京多少?這樣待下去和待在故鄉(xiāng)的書齋著實沒啥兩樣,若真是沒什么兩樣倒也還好。從故鄉(xiāng)的中學畢業(yè)后,有的同學到東京考高中,現(xiàn)在正在念大學,也有像瀨戶這樣念美術學校的人,還有人直接進入社會求職。自己雖以優(yōu)等的成績畢業(yè),但仍然繼續(xù)研究法語,暫時留居故鄉(xiāng)。
這是因為自己既有信心又有抱負。純一不太想成為學者或博士,放眼目前社會,也沒有一個自己真正想從事的工作。家中財產之多,就算像現(xiàn)在這般交由財務經理處理,全家人仍可自在度日而游刃有余,因此自己不顧周遭親友的反對,力排眾議,一心想要成為一名作家。
[1] 日本明治時代創(chuàng)立的天主教學校。
[2] Giovanni Segantini(1858—1899),意大利風景畫家,居住于阿爾卑斯山麓,以阿爾卑斯山作為主要繪畫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