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城里那段長長的路上,道路兩旁都是田,一片片灰色的磚房看起來跟龍安的差不多。不過那是我做新娘到龍安以來第一次走出村子,我雖然關(guān)心金功,也感覺到過年早上的那種興奮。
金功信里說金山的大埠里留給我們的人住的地方很像臺城。街道上和店鋪里就像他所描寫的到處是人、吵鬧聲和味道。
整個市場像是放鞭炮一樣熱鬧滾滾。我很習(xí)慣看到小販挑著扁擔(dān)賣東西。在那時候,經(jīng)常一整月都沒有這樣的小販經(jīng)過我們村子。一次頂多也只來一兩個。他們擔(dān)子上竹子做的撥浪鼓發(fā)出喀拉喀拉的聲響,引起狗兒和小孩一陣狂吠與吵鬧。哼,小販還沒來得及叫賣,整個村子就都已經(jīng)把他包圍了,全神貫注地聽他要賣什么。
在臺城我的頭像是小孩的陀螺似的左顧右盼,還是來不及看所有店鋪里面擺出來的鍋碗瓢盆、玩具和布匹。但是我必須親眼見見洋鬼子,這樣我才知道怎么保護(hù)金功不被金山的洋鬼子欺負(fù),所以我不能流連市集。我急忙跟著學(xué)儀,我們一路沒停地穿過擁擠的街道,直到我們到了禮拜堂。
洋鬼子是一個像巨人一樣的男人和一個塊頭很大的女人,跟我預(yù)期的差不多,不過他們的行為比我想的更野蠻。那男鬼子站上一個高臺,要大家安靜,然后他又吼又叫,猛力地兩臂亂飛而且身子亂扭,使得他那不健康的白皮膚很快都泛出紅斑。他汗如雨下。但是他竟然不知道要脫掉外衣,或是松開那條奇奇怪怪地綁在脖子上而不是腰上的帶子。
我一點(diǎn)也不驚訝。從他破爛的中文,我知道他是在詆毀我們的神明,連慈悲的觀音也不放過,在贊美洋鬼子的神,那個謀殺自己兒子的神。顯然那個男鬼子瘋了。那金功跟他們住在一起,是不是也瘋了?
然后,那男鬼子就跟他之前開始鬼吼鬼叫一樣突然地安靜下來,朝那女鬼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馬上用手指和腳開始敲打踩壓一個盒子一樣的樂器,發(fā)出奇怪的音樂。她的嘴巴在動,所以我想她是在唱歌,但是我聽不到聲音。
“大聲點(diǎn)?!庇腥私?。
“她怎么能唱大聲點(diǎn)?”我旁邊的女人嘲笑地說,“她的腰綁得這么緊,能呼吸都很神奇了,更別提唱歌了?!?/p>
“對啊,”我聽到另外一個說,“她到哪里都像裹小腳的女人一樣要坐轎子?!?/p>
“可是她丈夫說反對裹小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