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聽到賣豬仔這個生意的時候年紀很小、剛脫下開襠褲沒一兩年。村子里幾乎每一家都在院子里養(yǎng)豬,我坐在河邊看人家把上好的豬運到省城的市場[1]。每只豬都躺在大小剛好的竹籠里,豬鼻子從一邊伸出來,另一邊是尾巴。我爹和我哥把籠子走跳板搬上船;我家鄰居禿子和魚眼把籠子堆在甲板上。我聽著豬叫聲,可以感受到它們的驚恐,下面的豬被上面的壓得又喘不過氣而且又痛苦,我大聲說出心里的疑慮,不知道它們活不活得過這段航程。
“哼!別花精神同情豬了,”禿子輕蔑地說,“洋鬼子的大船貨艙里也是這樣裝滿我們的人?!?/p>
“為什么?”
“替他們在世界另外一邊的鬼子農(nóng)場做工,”禿子說。
“那地方比省城還遠嗎?”
大家都笑了。我哥捏了捏我的腮幫子?!笆前?,小妹。遠多了?!?/p>
“那么那些人不會死嗎?”
“當然會死,” 我爹說,“有時候死好幾百個呢?!?/p>
“有時候是自殺的,” 魚眼陰森森地補上這句話。
“怎么做?”我哥問。
“在船艙里,找得到鋒利木頭的人就戳死自己。到甲板上透氣的時候,他們就從船邊跳下去?!?/p>
我嚇死了,倒抽一口氣地問,“為什么?”
魚眼跳上岸,抓起一個空竹籠,丟到我身上。他還沒把籠子扣上、把我扔上肩膀走上船板,我就嚇到開始哭。他把我放在豬上面的時候,我大聲尖叫。
禿子很快放了我,但是我還是一直哭。我在自己哭號聲中聽見禿子責備魚眼這樣嚇我。
“她應該知道為什么被當豬仔賣的人會自殺。”魚眼說。
我爹從禿子手上把我接過去?!昂@锒际撬麄凁囸I的亡魂。”
“是??!”禿子同意,“那些沒死的被逼著沒日沒夜地在洋鬼子的農(nóng)場上做工。他們又被鞭打又挨餓。這樣活著有什么意思?”
雖然我爹溫柔地拍我搖我,我還是停不下來。最后他不耐煩我一直哭,要我哥背我回家。
[1]此處的省城即廣州,感謝蔡女良女士提供譯名?!g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