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第三夜山上起了好大的風,只刮得樹木石頭亂七八糟的響,一陣響似一陣,好像世上所有的妖魔鬼怪一齊來到這座山上作亂。
二爺毫不在意,穩(wěn)坐后帳之中,繼續(xù)為新女人擺酒壓驚。他一如既往地遵循“君子動口不動手”的自誡,不強迫女人就范。唯一不恭的便是每夜臨睡前暴露自己的赤體,如其說這是他的一種惡癖不如說是他的一種手段,一種伎倆,這伎倆并非單單冒犯這個新來的女人,他無一例外的對所有不肯順從的女人施展。他相信這舉動會有助于對女人的感化。事實上其作用已經被無數(shù)次證實。對于這個新到的女人,他同樣相信成功在即。
此時的女人已經筋疲力盡,殺親之仇仍然銘記在心。這自然不必說,前兩夜那一幕景象使她想起便心驚膽顫。如同驚弓之鳥。整個的白天,只要一閉上眼,前面便是白亮的一條,驅都驅不散。再就是強盜二爺口若懸河的工夫既讓她憎恨又讓她驚詫不已,這牲畜對女人有說不完的話,南朝北國、今古奇觀、衣食住行、生老病死,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她不由想到自己的男人,男人對她很好,自她十九歲嫁到黃家,四五年間男人從未對她出過高聲,可也從未像強盜二爺這般整夜整夜與自己交談,她漸漸感到困惑,她不明白二爺如此這般的居心,如果僅僅是為了霸占自己的身體,這對他來說,易如反掌,她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無力反抗,莫若他有與女人說話的癖好?她覺得這強盜徹頭徹尾是個怪物。
今夜的氣氛緩和些了,女人已不再哭泣,也許眼淚已經哭干。昨夜二爺給她講了自己的身世,這對她有種異常的觸動,她覺得這牲畜既可恨又有些可憐,本可能穩(wěn)穩(wěn)當當做財主家大少爺,他可以繼承父業(yè),也可以像他編造的那樣當一名中校團長,可以娶大戶人家的嬌女為妻,可以兒女成群……但這一切都離他而去,好端端的家已不存在,好端端的人做不成,臨了做千人咒萬人罵的土匪強盜。她很后悔昨晚二爺講完他的身世后自己主動與他說了話。她自己都不明白怎能與殺親的仇人搭話,這意味著仇恨的某種消解,但這不是事實,她不情愿。她不容強盜二爺如此領會。
今夜的宴席比前兩夜更為豐盛,渾素菜肴擺滿了桌頭。頭一夜女人水米未沾,第二夜在二爺?shù)囊?guī)勸下進了一點素菜。今晚坐在桌前,她確實感到餓了,為此她又深深地感到羞恥,自己的男人與公爹讓強盜殺死,而自己坐在強盜的席前竟然有了胃口,真真的不可饒恕。
二爺讓嘍羅燙了米酒,他說米酒對女人有益。他給女人斟上,自己依然倒刺鼻的白酒。
二爺率先喝了頭一盅。
“這是狼肉,”他拾筷向一只盤子指指,“這是去年冬天捉的狼崽,那時嫌小,放進圈子養(yǎng)起來了,一年工夫就長成了個,我讓人殺了給你嘗嘗?!?
女人倒吸一口涼氣,心想:農家養(yǎng)豬養(yǎng)羊養(yǎng)雞養(yǎng)鴨,而這伙強盜竟養(yǎng)狼殺食,足見是些無所不為的是兇神惡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