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說:“殺你家里的人是七爺,不是我二爺??稍捳f回來,就是我下山也不能不殺。殺人是沒法子的事,就像你們財主家不能不收地租一樣的理?!?
女人嚎啕大哭。
二爺搖搖頭,獨自呷一口酒。等女人哭聲低了,又說:“你們女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山寨原先的瓢把子杜大爺為何招禍身亡?早先山寨立了規(guī)矩:只劫財不殺人。這規(guī)矩是杜大爺定的。他以身作則,每回下山都兵不血刃。后來杜大爺?shù)昧瞬?,下山治療,讓人認出,報了官府,認出他的人卻是杜大爺領(lǐng)人劫過的常家莊財主常大嘴巴子。當(dāng)初留下他的命,日后他的大嘴巴子就要了杜大爺?shù)拿瓘哪且院?,山寨便改了?guī)矩:不留活口。我說的殺人是沒法子的事,道理就在這里。”
這年輕土匪頭子的話使女人記起曾轟動一時的處決匪首案,那是她嫁進黃家第二年,是秋天。刑場在龍泉湯東面的河灘上。村里很多人都趕去看熱鬧,她男人和公爹也去了。回來后滿面喜色,說土匪頭子死有余辜。黑下爺倆還為此碰了杯。那樁事她記得清晰,只是不知殺的是這山上的杜大爺。
二爺給女人倒了一杯茶,送給她,她不接,便放在桌上。
二爺說:“你嗓子都哭啞了,這是何苦?要是哭能把你一家人哭回來,我就不攔你哭,我也可以幫你哭,你以為我就沒有想哭的事么?快喝點水潤潤嗓子,你不喝酒,我也不逼你,飯不能不吃,你就是想逃,餓得兩腿發(fā)軟也逃不了多遠,還得叫我抓回來。吃吧吃吧,嘗嘗這盤鹿肉,香而不膩……”
“殺了我,叫我死……”女人說,又哭。
“我不殺女人?!倍斣俅紊昝魉臏蕜t。同時伸過手給女人擦擦淚。女人是十分嬌美的,一見面便招他愛憐。他不會殺她,也不會放過她。他給女人擦了淚,順勢將帕子丟進女人懷里,說:“你不哭我再說與你聽,我知道你恨我,恨得千分萬分,你叫我殺你,心里卻想的是殺我,殺了也不解氣,還需碎尸萬段。實話說了,你就是殺了我,殺得也不屈,走殺人劫財這條道的人誰不知道遲早都得遭橫死?可你又不知道,人一旦走上了這條道就退不回來了,須一條道走到黑。其實,想通了世上只有兩條道,一條亮道一條黑道,去處是一樣,都通閻王老子那里。亮道看起來光光明明平平坦坦,卻擁擠不堪,爭爭吵吵,勾心斗角,勞心傷神,甚不消停。不耐煩的人就走了黑道,圖個痛快,圖個清靜,你聽聽,這外邊是不是聽不見半點聲響?像吊在離地八百里的天頂上,你聽聽……”
二爺說得確實、山上的夜寂靜如死。
女人陡然感到有種比死更可怕的恐懼襲來,只覺得如同置身于陰曹地府中,她渾身顫抖,如風(fēng)中之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