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鋪上的男子,面容浮腫,雙下巴快要擠到脖子上,身上蓋的毯子散發(fā)出淡淡的油氣。看毯子隨胸膛急促地起伏,料定他是醒著的,卻偏要裝睡,兩只眼閉得死死的。
“這是誰,你還不認得?”秦氏嘴角掛著寒冰,竟令她美得愈發(fā)刻骨了,可見邪未必全是壞的,“這就是讓我一直守活寡的男人呀!今天,要他見識見識……”
“這樣……不好吧?”他恨不能拔腿便跑,而床上那位的呼吸顯然更加急促,連眼皮子都在打戰(zhàn),這自欺欺人的戲已快要演不下去!
“來。”她的需求簡單明了,外頭那件藍底白碎花圍裙已經(jīng)除掉,罩衫的蜻蜓扣一個接一個地解,被煤油燈光曬黃的脖頸與胸膛幾乎要化在那咸氣里。貼身肚兜是湖綠的,繡了明月與楊柳岸,系黃莫如吩咐綢莊最好的繡娘做出來的。他瞬間被那綠逼得沒了理智,決意不再管床上那具半死的“活尸”,上前一把抱住,吮住她的耳垂。她倒是比他更急更猛,已托住他胯下那團烈火,撫弄、擠壓,將胸緊貼在他胸上,嘴里還不斷追問:“可有想我?可有想我?”
哪里會不想!他拿身上每一寸顫抖的筋肉來回應她,教她放心,要她體嘗他的煎熬,那煤油燈已被震落在地,發(fā)出凄愴的尖叫,火光在咸潮的氣息中奮力搖曳了一下,便滅在地磚的苔蘚上了。他們在黑暗中互相撕扯,交纏,攻擊彼此的弱處,她甚至好幾次扭過頭去望一眼床上的田貴,癲狂至頂峰的辰光,她兩只腳已勾成弓狀,死死抓住黃莫如脊上兩枚突之欲出的蝴蝶骨。倘若他能看清她的臉,必定無法忽視那兩只瞪得渾圓的、猙獰的雙眼,是恨不能把丈夫凌遲處死的眼神。
“呵!”
聲音是從床上傳過來的。
黃莫如可以想象床上的男子必是瞪大一雙血眼,死死盯住他們。
白子楓確是急了,她焦慮得嘴唇發(fā)干,只覺有什么東西堵在胸口出不去,要用針扎個氣孔出來。孟卓瑤時常告誡她,世上沒有什么秘密是能保一輩子的,再小心,再不擇手段,最后也都是會曝光,所以,只能在有生之年將它埋深了,好讓它晚一些見天日。事實上,她們也確是這樣做了,用時間,用灰塵,加上一些難以啟齒的小手段。所以杜春曉的占卜讓她心驚肉跳,這個脂粉不施,面孔明顯因嗜睡而浮腫的女子,用裹在皮肉里的敏銳刺穿了她傲慢的鎧甲。氣極的時候,她也想去找那“神婆”問個清楚,問問她自己哪里露了破綻,可很快便軟下來,預感這一問,可能連最后一塊遮羞布都會被對方扯掉,只得忍下來。
“你怎么啦?大娘知道你來,今朝特意燉了紅棗米仁粥?!秉S慕云說話聲音輕輕的,像是怕她聽見又怕聽不見,矛盾得很。
她轉頭笑一笑,把他背上的衣服卷下來,絲毫不曾注意到他已比先前瘦了一圈兒,倘若她將手稍稍環(huán)到他的前胸,就能觸碰到那一根根嶙峋的“相思”。
“不吃晚飯了,跟一個病人約好了傍晚的,得回去。”她下意識地推脫他的好意,對于他的深情,她怎么都認為背負不起,本身已經(jīng)很沉重了,再收愛情就顯得奢侈了。她耳邊又響起孟卓瑤火急火燎的教訓:“做女人要貪,然而得不到的東西就一定要學會推掉?!彼运M量推,已練出功夫來了。
從主到仆都檢查過一遍后,白子楓便收拾好藥箱要走,才走到前院,路過黃夢清的屋子,便又停下來。只聽得里頭傳來杜春曉沒遮沒攔的哼唱,系哥啊妹啊的鄉(xiāng)村小調(diào),完全找不著曲子的出處。她停在那里好一會兒,突然轉過身,對跟在后頭送客的黃慕云笑道:“紅棗米仁粥好久沒吃過了,那邊晚一歇過去不要緊的,我還是留下來,順便跟大太太拉拉家常。”
黃慕云高興得鼻尖都發(fā)紅了,忙跑去廚房吩咐多加幾個菜,也沒告訴黃老爺,只一味自顧自張羅,像個任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