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租金不是很高,因為隨時可能有拆遷通知下來。
所以,這里成了潘以倫可以棲息的家,幸好在這座龐大的現(xiàn)代都市里還有這么個疏漏,讓他有地方可以停留,他一直都這么想。
翟鳴提著營養(yǎng)品正等在弄堂口。
潘以倫走過去,翟鳴把手里的營養(yǎng)品塞給了他。潘以倫說:“謝謝?!?/p>
翟鳴問:“古北那兒確定不去了?”
潘以倫點頭。
翟鳴說:“老板娘還說有大客戶要正式介紹給你呢,薪水比你拍那個廣告可觀?!彼娕艘詡愖兞俗兡樕谑切π?,“哥哥知道你向來不愿意蹚這些渾水,你媽也不愿意我?guī)哪悖阅闱?,我都不敢去見你媽,只好在這里等你。”
潘以倫笑了。
翟鳴說:“那天喝醉的那個女的很眼熟,在少教所那會兒,我就發(fā)現(xiàn)你隨身帶著兩張照片,有一張是不是—”
潘以倫打斷了他的話:“翟鳴,那些事兒你最好也別再沾了?!?/p>
翟鳴笑了笑:“我沒我媽管著我,也不像你這么上進,哪里能撈錢,我就往哪里去,黑的白的都成。我最近撈了一票白的,嘿!”他拍拍潘以倫的肩,“以后你會挺忙的,咱們兄弟就少見面吧,你媽也樂意這樣?!?/p>
潘以倫拍了拍翟鳴的手,目送翟鳴離開。
潘以倫的家,不過才二十平米,一扇門一扇窗,逼仄而簡陋。廚房是門外利用擋雨棚搭起的違章建筑,此時潘母正在廚房用小小的紫砂鍋燉紅棗湯。
潘以倫叫了一聲:“媽。”
潘母淡淡地說:“正好可以喝了?!?/p>
“媽,我來,你進去休息吧?!迸艘詡惏训曾Q送的營養(yǎng)品放在門口,順手接過了潘母手里的活兒。
潘母把營養(yǎng)品拿出來道:“又是那個翟鳴送來的?”
潘以倫盛好一碗紅棗湯遞給潘母,沒有答話。
潘母把湯接過來:“我并不是反對你交朋友,可他也是少教所出來的—”
潘以倫截斷了母親的話,說:“我知道?!?/p>
潘母看著兒子又給自己盛了一碗紅棗湯,默默喝著,她又望了望翟鳴送的營養(yǎng)品,將想講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母子二人喝了湯,潘以倫開始幫著母親整理衣物。
潘母講:“隔壁老李今天摔傷腿,正好也是送進了區(qū)中心醫(yī)院。唉,我們這些人,真的不能病。當初還是你介紹他去那個工程隊當電工的,發(fā)生這種事情,我們心里也過意不去?!?/p>
潘以倫說:“媽,你別多想了,明天就要入院做透析了,早點兒休息?!?/p>
他將母親入院的物品全部整理清爽,又打了盆熱水,替母親洗了腳,服侍母親睡下。
潘以倫自己睡在大床旁臨時架起來的鋼絲床上。由于地方小,他只能跟母親擠在一間房里。他為自己鋪好鋪蓋后,從枕頭里摸出兩張照片。
上頭一張是童年的自己,那年他還在荔波,和雙親站在村口,背后是青山綠水。一家三口都是不會擺姿態(tài)的人,在隔壁鄰居的城里親戚的幫助下,束手束腳地照了這張相。
潘以倫望著相片里的父親,現(xiàn)在的自己和那時的父親長得很像,只是父親那時已從大都市的知識青年變成了農(nóng)活好手,經(jīng)年的露天勞作,讓他比自己黝黑得多、粗壯得多,有一種天塌下來都能頂住的豪邁。
他對著父親看了很久,才把第二張相片拿了出來,上頭的笑臉陽光明媚,仿佛能掃光一切陰霾。他對著那張笑臉笑了笑,仍然將其塞回了枕頭下。
明日母親就能入院了,等了很久的床位終于空了出來,可以開始為母親做透析治療了。
他從少教所待了三年出來,母親從原來租借的工房搬到了這里的平房,每日兼兩份工,上午在超市做理貨員,夜里在街頭支個小鋪做賣炒面和小餛飩的小生意,時常要防著城管巡查。
那時候母親經(jīng)常會腹瀉,還有貧血癥狀,他后來才知道母親得了尿毒癥。
潘母翻了個身,突然說:“以倫,我這個病聽天由命吧!”
潘以倫說:“媽,你說什么呢?什么都別想了,明天開始好好兒治病?!?/p>
他的口氣有不能辯駁的堅決,潘母幽幽地嘆了口氣。
“老李那兒你要多去看看,聽他老婆說他這次摔得不輕?!?/p>
“我明白的?!?/p>
“以倫,還是要走正道??!”潘母最后喃喃說著。
潘以倫翻了個身,窗外月亮很亮,將月光公平地灑在商務(wù)區(qū)、高級住宅區(qū)和平房區(qū)。他閉上眼睛,他需要很好的休息來應(yīng)付明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