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丁,我媽不會在里面的吧?!?/p>
“禍害遺千年,她那么壞的人,肯定早就跑了?!?/p>
“肯定是這樣,躲在一旁,看我哭,說不定在嘲笑我?!?/p>
“她就是這樣的人,不靠譜。”
“沒事,看就看嘛,謝容華,你出來呀,滾出來!”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
有人抬著單架走出來,上面躺著什么。我呆住了,往后退了一步,不敢上前,做我們這一行的,有時候第六感準確得可怕,冥冥中,有什么發(fā)生了。
我就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在等待的日子,就像有人拿著時鐘放在我耳邊,一秒一秒過去,那嚓嚓聲就響在耳邊,讓人毛骨聳然,心里一點一點沈下去。
宮薄松開我,我抓著他不放,他看看我,緩緩抽開手,走到單架前,揭開白布。
世界一下靜了,我呆呆看著那堆人,那么遠,又那么近。
宮薄小小的手拉開白布,看了看,望著我,沒說話,眼神卻寂靜得可怕,我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音,他慢慢走到我面前,拉著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單架前。
一瞬間,我看到被燒黑的臉,皺成可怕的樣子,依稀是最親的人。
不,這不是她,她很漂亮的,才二十七歲,連魚尾紋都沒有,愛笑,眼睛瞇瞇的,閃著綠光,要是遇到大魚,摸摸鼻子,這是算計著什么壞事……
這不是她,不是她,謝容華,我恨你!
眼睛被蒙住,眼淚順著指間的細縫流下來,我一抽一抽站在原地,不是這樣的,那個人我不認識,只是一眼,我卻看得清清楚楚,深深地刻在記憶里,再也無法忘記。
好吵,這么吵。我什么都聽不到,我的眼睛被遮住,好黑又好冷,這可怕的世界。
有人過來問。
“你跟這死者是什么關(guān)系?”
我撲過去,惡狠狠罵他:“你才死者,她沒死!”
宮薄抱住我,一旁的李嬸過來,跟那人說什么,兩人一問一答,不時在紙上寫著,偶爾看這邊一眼,李嬸不斷嘆氣。
“可憐呀,才十一歲,沒了爸爸,又沒了媽媽,老天真造孽……”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的記憶一片空白,總是介于清醒與模糊之前,每個人從我身邊來來去去,就像不真實的影子,他們跟我說話,就只看到嘴巴一動一動,可是我沒聽到聲音。我不知道怎么過來,惟一的知覺,就是沒幾天,有人把一個涼涼小小的罐子塞給我,上面貼著一張相片,容華姐溫柔地笑著。
我還不知道她有笑得這么溫婉美麗的時候,眼淚掉在照片,他們跟我說,我的媽媽住在那里。這罐子那么冷,那么涼,我緊緊抱著,到哪兒都要帶著。
誰要敢過來碰它一下,我就咬他,抓他,踹他,誰也別想碰。
家燒了,媽媽也不在了,我們被帶到警察局,他們問我們很多事,平時有沒有仇敵,有可能是誰放的火,后來排除了有人故意縱火,又問出去之前有沒有關(guān)火了之類的,還有找不到放火根源,不能有賠償,甚至,還問我,要不要去福利院。
我一聲不吭,像塊木頭,只是抱著那個罐子。
這些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只知道,我媽媽不見了,突然一場火,把什么都燒沒了。
宮薄替我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回答,他的聲音不再古怪難聽了,吐字清晰,清脆響亮,邏輯清楚地說話,他那王子般的處世不驚又表現(xiàn)出來,他拉著我的手,陪我到處奔波,從警察局,殯儀館,錄了筆錄,辦了案,還有……
燒了媽媽。
宮薄只字不提他宮殿般的家,跟他們說,他是我弟弟。警察不忍我們露宿街頭,暫時安排我們住在看守犯人的小房間里。這是平時犯了些小錯誤的人,被請進來關(guān)押個24小時的房間,里面什么都沒有,用粗粗的鐵條隔著外面的世界。
宮薄把警察找來的一條薄毛毯披到我身上,他緊緊抱著我,黑暗中,只有過道一盞燈,發(fā)出微弱的光。照著身邊的小男孩,他剛養(yǎng)胖的臉頰又凹下去了,一臉疲倦地窩在我身上,兩個明顯的黑眼圈,漂亮的眉還皺眉,已經(jīng)睡去。
我看著他,眼前閃現(xiàn)那場火,他拉著我不放,這些場景一聲聲閃過,最后,是容華姐送去上學時,她摸著我的頭。
“歡喜妹,好好照顧小少爺,他爸爸快回來了,我們很快就有大房住了?!?/p>
什么大房子,我們在廉租房不是還活得很好,都是這個人,都是他,他來了,全部都變了,那天要不是突然他發(fā)神經(jīng)到處亂跑,我就不會那么晚回來,如果我早點回家,那場火就不會燒起來,容華姐也不會死。
就是他,都是他的錯,我惡狠狠地看他,他抱著我的右臂那個牙印還在,已經(jīng)開始結(jié)痂,就是他,如果當時他肯讓我上去,要不是他,我媽也不會死。
我的手顫抖放在他細長的脖了上,撲地去,用力一掐,掐死你,掐死你!
宮薄被驚醒了,碧綠的眼眸一張開,印出一個瘋狂的我,披頭散發(fā),張牙舞爪,眼睛布滿血絲,全是殺意,他沒動,就這樣任我掐著。
“我恨你,我恨你!”
“本來我就沒爸爸了,現(xiàn)在又沒媽媽?!?/p>
漂亮的眼睛都已經(jīng)翻白,他還是沒反抗,反手抱住我,學著我當初安慰他的樣子,輕輕拍我的背,艱難地叫我名字。
“唔——歡喜——歡喜——”
媽媽為我取錯了名字,她不在了,我怎么可能歡喜。
從小我被罵私生子野孩子,十六歲,她愛上一個有家室的男人,瘋了似地離家出走與他私奔,結(jié)果沒幾日,那男人就把她扔在旅館里跑了。容華姐本可以回頭,可是有了我,她擔心那個保守的家庭不接受未婚生子,她沒回去。
因為我,她一無所有。
我的出現(xiàn),給她判逆的青春期畫上休止符,她從一個少女變成了少婦。
當我開始懂事,明白自己似乎有點不同,我問她:“有沒有想過不要我?” “怎么會呢,你看,我哪里找來這么聰明伶俐,隨呼隨到的小丫頭供我差遣?”
她總是這樣,不正經(jīng)逗我,哄我開心,可是她不開心,我讓她背負罵名,飽受冷眼。不該活下去的人應(yīng)當是我,眼淚順著臉頰留下來,我松開手,宮薄劇烈地喘著氣,他的臉憋成醬紫色,但還是輕輕地為我擦掉眼淚。
“我恨你?!?/p>
“我知道。”
“我害怕。”
小小的手掌遮住我的眼睛,他一字一頓。
“我?guī)湍阃ㄍ〒醯簦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