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語畢,里面就欷歔響起了女人的笑聲。聽音色不過三十爾耳,氣音通透質(zhì)地清脆,我猜想這位林老太太也是位練家,要不然如何有這等氣音。林魁帶著我們走過花徑,繞過假山,一座古舊飄香的飛角木樓豁然出現(xiàn)在我們幾個面前。
正值午夜時分,大宅上頭卻是燈火通明,六個華貴無比的七彩琉璃盞懸掛中廳,瞧那皮相都不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貴器。胖子對著人家的古物流起了口水,我說好歹是見過世面的人,你矜持點(diǎn),別叫人家笑話了去。胖子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胡你這是假正經(jīng)。林魁一直與我們保持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本以為他聽不見,不料他嘴角偷偷抿了一下。我心說慘了,待會這小子要是給他奶奶打上一個小報告,人家肯定當(dāng)我們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不知道為什么,我一直覺得南京之行甚是不爽,一路上狀況頻頻不說,還老往彎路上拐,要是待會在林老太那里再鬧出什么麻煩,說不定直接就被扭送派出所了。
等到進(jìn)了前廳,真見了林家老太太,我們幾個都嚇了一跳,我忍不住看了看林魁,這小子少說也有二十三四。怎么林家奶奶輩的,看上去卻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婦女。林老太似乎對我們的反應(yīng)很滿意,她穿了一件極為普通的中式大褂,滿頭烏發(fā)不見一絲銀光。見了面也不寒暄,只擺手讓我們坐下,又叫下人備了茶。我剛準(zhǔn)備說明來意,不想,老太太徑直走到Shirley楊面前,和藹地說:“這姑娘俊,倒不如留下給我做孫媳婦。”
四眼一聽,頓時將剛進(jìn)喉嚨的龍井茶噴了個干凈。
“怎么,不妥?”
我沒想到這位老人家如此不認(rèn)生,這連姓名都未通報的陌生人,她就敢上來拉小手攀親戚。
Shirley楊急忙起身準(zhǔn)備開口跟老太太解釋,可她話到嘴邊忽然停住了,扭頭看我。胖子跟著推了我一把。我一看這架勢,必須出馬。清了清嗓子,對老太太說:“這個,不瞞您說,這位俊姑娘已經(jīng)有對象了,時刻準(zhǔn)備著組成革命家庭?!蔽遗呐男靥疟硎久ㄓ兄?。
林老太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說:“橫豎不如我家魁兒,你是鶴家哪一輩,我怎么沒見過?”
她這一問正好打在槍口上,我心想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萬一待會編岔了,那可真是有嘴說不清,自惹一身腥。索性將薛二爺在美國交代荷包的事托盤而出,不過對我們幾個的身份,則是大而化之,絕口不提一源齋掌柜半句。更不敢提被政府通緝的事,只說來得急,又碰上一家黑店,萬般無奈才會上門打擾。老太太上坐中廳,有一茬沒一茬地聽我把故事說了個大概。林魁抱著他那只虎皮貓也坐在一邊跟著聽。
等我把唾沫星子都耗干了,這祖孫倆才開口說話。林老太慢聲細(xì)語道:“我也正納悶兒,又不是過年過節(jié)。北京那邊怎么就派人來了,鶴唳也敢隨便放,沒想到,是薛神棍的人來了……”說著她指了指屋頂,我順著她說的方向,昂起脖子一看,只見木梁上頭懸掛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鶴形銅像。銅鶴做振翅欲飛之態(tài),雖然是金屬鑄造的死物,卻處處透露著一股子靈氣,仿佛隨時準(zhǔn)備一飛沖天。我想起阿松提起的“銅鶴振翅”,心說這么個死物,難道真就能聞聲而動。無獨(dú)有偶,Shirley楊瞧見那銅鶴笑道:“看來這就是用來做感應(yīng)器的接收裝置,想不到此物如此精巧。老胡,你看它的翅膀,接縫處嵌的都是比紙片還薄的銅片,一旦有鶴唳之聲,立刻會產(chǎn)生共鳴同振。”
我心思沒有Shirley楊細(xì)致,聽她這么一說,倒挺像這么一回事兒。不過我此刻關(guān)心的不是銅鶴,而是林家掌柜的態(tài)度。好在薛二爺?shù)拿孀油苡?,老太太并未發(fā)作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原先坐在邊上一言不發(fā)的林魁與她交換了一下眼神,開口向我試探道:“聽說夫子廟里出了大新聞,不知道是不是跟一源齋有關(guān)?”
我心說完了,原來還當(dāng)能遮掩過去,沒想到自己早就聲名在外??磥泶蠼鹧涝谛爬锊]有夸大其詞,搞不好現(xiàn)在全國人民都知道有一個萬惡的階級敵人叫做胡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