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話,擰開瓶子,脫了帽子,兜頭澆下來。我聞到了一股子汽油味兒。我心里一緊,上去要攔他。他猛然地退后了一步。
我也退了一步,我說:“老鄉(xiāng),啥話不能好好說?”
他的手停下來,掏出一只打火機。他眼睛閃了一閃,我看見有水流下來,混在了汽油里。他說:“兄弟,看你樣子不奸,是個厚道相。俺跟你說,話能好好說為啥不說?俺們從去年六月就等黃老板發(fā)工錢,都快一年了。誰家里不拖家?guī)Э?,但凡有一分容易,誰愿意走到這一步?”
他垂下頭,用袖口抹一下眼睛。我要走過去。他一時把打火機摁在手里,一時從懷里掏出另一個小瓶子,恨恨地說:“俺把話說頭里,是黃學慶把俺逼到這一步,俺不為難你。你放俺過去。要不這是孝敬黃學慶的,就帶你一份兒?!?/p>
我不知道瓶子里是啥東西,但我知道,只會比汽油烈性。
他把瓶子舉得高了些。我壓低了聲音說:“老鄉(xiāng),你這是何苦!”
他眼神黯了一下,清楚地說:“活都活不下去了,還管什么苦不苦?在鄉(xiāng)下是苦,但至少還有個活路?!?/p>
我趁他一錯神,撲了上去,要奪他手里的瓶子。他身子掙了一下,瓶子掉到了地上,碎了。里頭的水濺到我褲子上。一陣煙,褲子上就是一個洞。小腿鉆心地疼起來,像是給火燎了一樣。我顧不上疼,抱住他,一邊大聲地叫喊起來。
志哥帶我去醫(yī)院包扎?;氐綂蕵烦?,正見著公安帶了那人走。那人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挪。我心里一陣發(fā)揪。
志哥說:“你小子好命。這么濃的硫酸,要是弄到臉上,這輩子就別想娶媳婦兒了。”
一個保安過來,說:“志哥,老板要見小滿?!?/p>
我們走進經理室,老板見著我“呼啦”一下站了起來。志哥讓我過去。
老板笑一笑,摸摸我的腦袋:“這孩子,可比上次看上去機靈多了。讓他留在我身邊吧?!?/p>
志哥說:“小滿,老板提攜你。還不快謝謝老板?!?/p>
我輕輕地說:“俺不想去,俺還想留在監(jiān)控室?!?/p>
老板眼睛瞪一下,說:“年輕人,不識抬舉???”
我不敢正眼看他,話還是說出來了:“老板,剛才那人,怪可憐的。他要是抓進去了……要不,你欠他的錢,給他家里人吧?”
志哥低低地說:“小滿……”
老板有些發(fā)愣,身子陷進他的老板椅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人有些發(fā)毛。一邊笑,一邊說:“好小子,好小子……”
突然臉一沉,對旁邊的人說:“就照他說的做。”
這時候門開了,李隊灰頭土臉地走進來。昨天他跟老林值班,兩人賽著喝,到后半夜都醉得不成樣子,電話響也沒聽見。
老板走到他跟前,很和氣地看他一眼,然后說:“酒醒了?”
李隊埋下頭,沒有話。
老板一個巴掌扇過去。
一巴掌扇得這胖子一個趔趄。
老板的聲音變得冰涼冰涼的:“再有下次,不是場子執(zhí)笠,就是你滾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