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yī)院這么多年,她總結出一條怪而準的規(guī)律——凡得病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相貌都是上等,還個個聰慧過人。不知是因為她們儀容姣好,上天要送她們一點磨難,以便早日將她們收回到自己身邊?還是原本資質(zhì)平常的女孩,一旦得了病,飽受折磨,就格外地敏感和早熟了?
依經(jīng)驗,得了這種病的孩子,就沒有活著出院的。眼看這些嫩韭菜一般的生命,不定在哪個早上就被一把鐮刀割斷,真是殘忍的事情,可你有什么辦法?沒有什么人比護士更知道醫(yī)學的有限和無奈了。
薄護士也有自己的煩心事,大齡女子,老父老母眼巴巴地指望著她招個女婿,說明白了就是靠她養(yǎng)老。這可好,婚事不再是兩個人的事,而成了四個人的事。有好幾回,她中意的男子,老人家看不上眼,只得吹燈拔蠟。一拖再拖的結果是——再高級的眼角防皺霜嫩膚水晶露,也撫不平臉上的皺紋了。薄護士在自家的陋室中,對著模糊不清的鏡子梳妝的時候,(不是鏡子有什么問題,是上班時間三班倒,黎明或是夜晚出門,不敢讓燈光太明亮,怕打擾了父母。)可算明白了什么叫“人老珠黃”——那就是女人一上了歲數(shù),連眼珠周圍的皮膚,都像使多了堿的饅頭,由白皙變成蒼黃。雖說她知道字典上把那個“珠”字,解釋成珍珠,還是篤信自己的想法。她常常哀嘆自己上班服侍病人,下班服侍老人,一輩子就是這個命了。
遇到心緒特別不順的時候,她會跟病人發(fā)脾氣,尖刻地損病人,以泄怨氣。當護士的要呵斥病人,就像商場的保安訓斥夾帶商品的顧客,真是手到擒來的事。醫(yī)院是穿白大褂的人的領地,外人進了醫(yī)院的門,就像偷渡踏上了別國的土地,先就輸了理,心里透著發(fā)虛。再加上身體有了病,神氣不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再有啦,病人那種唯唯諾諾的樣,很容易誘發(fā)心情不爽的人欺凌他們的愿望。病人不懂得醫(yī)院的規(guī)矩,一般都擠出滿臉討好的笑容,這種時候,如果你恰好窩火,又確知他們不是你的對手,在領導不會解雇你的時候,你要是不向這些可憐蟲耍耍威風,讓自己舒經(jīng)活血,那才是傻子呢!
一般人想不到護士的苦衷,覺得護士就得跟鋼鐵戰(zhàn)士似的,永遠笑容可掬。要是沒有一磕二碰的事,滿面春風也不太難,怕就怕的是你滿肚子委屈,還要對素不相識的人笑臉相迎。但也不要把護士一棍子打死,遇到她們脾氣好的時候,人類的普遍同情心,就會滋長蔓延。特別是當那病人住的時間長了,如果長得順眼,性格又善解人意,人都是有感情的,護士也會漸漸地把他們當成自己的熟人,妥加照料。夏早早是一個幸運的孩子,爸爸媽媽賦給她一張可人的小臉,嗓音甜甜,嘴巴巧巧,從一入院就讓薄護士心疼。隨著接觸的頻繁,薄香萍更對這個被死神包繞著的小姑娘,多了幾分關切。
夏早早當然不知道戴著大口罩的護士想了什么,只是覺得自己有勁了而感到高興。她輕盈地在地上跳躍著,好似一只剛偷喝了油的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