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侖上臺,為了改變自己的農(nóng)家子弟形象,特聘請御廚卡雷姆,卡雷姆在菜的用料和擺設(shè)上極費周章,尤其是宴會期間,據(jù)說“鑲邊”和擺桌造詣相當不凡——卻直接導致了法國式服務(wù)的死亡,因為擺放的時間太過漫長,所有的菜端上來不是涼的,就是溫的,反而被當時的俄國菜搶了風頭——就因為每道菜都是熱的這么簡單。
海鮮在正規(guī)有飲食傳統(tǒng)的國家始終不太被重視,估計是因做法簡單,而做法簡單的菜,上菜譜不值得——在中國這么有閑的社會里,簡單是被鄙視的范例。海鮮不是爨就是蒸,基本保持原來的味道,也是因為其中水分多,像是初戀后女人的淚水——稍微碰狠了,流個半天。要不就是開水燙后涼拌,加蔥姜炒都是少數(shù)。只有川人才用重味烹海鮮,不過“香辣蟹”至今還是笑柄,在四川菜的正宗體系里也不見蹤影。
海鮮也很少見之于老餮的筆下——是中國的文人系統(tǒng)決定的,尤其是近代文人系統(tǒng)延續(xù)著滿清的牛羊膻味,沒有海洋的腥氣。直到晚清,幾大口岸通商,中國文人的口味才稍作改變。《九尾龜》里的嫖客和妓女們?nèi)コ晕鞑停3浴拌F排鯧魚”——似乎僅僅是炫耀手段,因為場面豪華氣派,紅“倌人不僅僅做一個客人”,總有機會被不同的客人請吃“大菜”,坐馬車,逛戲園子。《海上花列傳》里信誓旦旦“只做一個客人”的沈小紅愛吃蝦仁炒面——鯧魚、蝦仁包括不見諸于小說家筆下的粗俗而甜香的蘿卜絲燒帶魚,都暴露了上海海鮮的特征:主流、庸眾、常見——估計也是人口眾多的緣故,太細巧的海鮮產(chǎn)量少,所以在市場見不到。要吃那些奇怪的物件,只能去鄉(xiāng)下尋找,但是古典才子們大約是不屑去海邊漁村的,海邊的五星酒店時代還要再過百年才變成現(xiàn)實。
去嵊泗吃海鮮,同去的一對男女勾搭成奸,但是還瞞著我們,因為他們各自還有各自的伴侶在,大家都認識——兩人最初在一起只是因為性欲。晚上在小村里懶散地走著,那些海邊的排檔出奇的骯臟,而且要吃螃蟹什么的還得自己去村里買——他們倆追著裝海鮮的小車,跑得很歡快,后來想想也是因為欲望驅(qū)使。
倆人吃飯的時候還分別給自己的伴侶電話,電話里還親密得很——許能減輕自己的內(nèi)疚?還是電話交差才如釋重負?事后很久知道他們的事情,他們當晚怎么眉來眼去的情景全不記得,只記得我們幾個在那臟的臺階上坐著,把那些貝殼的遺骸盡量扔得遠。遠處的海水,基本看不見,濤聲拍岸,也不干凈利落,而是瑣瑣的,來了,又慌亂地散了。
吃了好多貝類,印象最深的是淡菜,綠須,總覺得沒弄干凈似的,有種邪惡的綠光,光芒里帶點金色。后來去海南吃,就沒這些綠須,誰知道,是浙江的海如此之不干凈,還是我對隱瞞的性事有天然排斥?
按照欲望法則,海鮮有催情的作用,據(jù)說功能顯著的就是生蠔。從前去酒店吃自助餐,見識過吃幾十個生蠔的異國壯男,大肚子,吃起來有股不要命的氣氛。那次和朋友一起去吃金錢豹,上海平民化的海鮮自助,旁邊桌上一對男女顯然是偷情對象,那女人戀戀地把男人的手握住,兩人幾乎都吃得少,男的頭發(fā)油光,戴眼鏡,穿網(wǎng)球服,是典型的上海好人家子弟,干凈、乏味、乖,卻不知怎么落在這有幾分野蠻氣息的女人手中——也不是野蠻,純粹是欲望作怪。她穿背帶衫,手臂瘦到可憐,濃妝,有點廣告公司總監(jiān)味道,最明顯的,她比他大很多,因為覺得這感情的無望,也就多看了幾眼——老女少男的性禁忌,很生硬。
我的朋友不吃生蠔——雖然上海人不愿意放棄眼前的便宜,但是那股生腥之氣他卻消受不起。上海人往往是溫順的市民,有改良主義的胃口。旁邊這個小男人似乎也不吃,可是本能又覺得貴,就記得他桌上幾個尷尬的未吃完的生蠔羅列。
還有次,和一位上海朋友一起去海南——在海灘上暴曬整日后,晚上在涼風中去找海鮮攤,亞龍灣那么荒涼的地方,即使是有攤也是騙人的居多,可是仗著上海人的精明,硬是找到了一個不太貴的攤。老板是東北人,和他一來一去地吹牛,無外是說自己在三亞年月久,有多少多少兄弟,簡直整個海灘都是他家的,朋友則告訴老板,自己有大批同事在酒店,待會兒會把他們?nèi)珟沓院ur,所以這頓飯尤其不能貴。我暗自想笑,哪里有的事情!可也不能揭穿他。
吃的什么?似乎有水溻溻的和樂蟹,估計是假貨;有奇形怪狀的如假山石的鮑魚,摔死了硬算價格,至少是七八斤;還有一條莫名其妙似是而非的石斑魚。嘴里彌漫的總是莫名其妙的腥味,海邊滋味也不過如此??墒窃诂F(xiàn)代旅游工業(yè)看來,海鮮肯定是海灘旅游流水線的重要組成部分,所以不得不賣力夸張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