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東第三監(jiān)獄是一個神秘的所在,而三監(jiān)的十七號臨時羈押室就是初次入獄的犯人必須暫時居住的號所之一。
中午吃飯的時間到了,張陽和另外一個犯人為第十七小隊的犯人領飯,他們推著一個小滑輪車走在兩位管教獄警的前面,車上裝著一盆大米飯和一盆菜,是燉菜,幾種常見的蔬菜混合在一起熬煮而成,包括土豆、蘿卜和大白菜葉子等,甚至上面還浮有幾片五花肉,盡管不能和蒙古燴菜或東北亂燉相提并論,但是這樣的午餐畢竟還是湯湯水水,吃起來比較順滑。兩個管教走在后面,漫不經心地談論著陽光工資以后的一些心得體會。
正午的陽光有點兒刺眼,照射在淡藍色橫紋的囚服上面有點兒燥熱,三三兩兩的囚犯聚坐在小方桌前吃飯聊天,整個監(jiān)區(qū)的就餐氛圍還是相當溫馨的,假如沒有囚犯蓄意鬧事的話。
“啪”的一聲,一只盛滿米飯的方型搪鐵飯板重重地拍在了一個正在低頭享受五花肉美味的中年囚犯的腦袋上,燉菜的湯水飛濺到了和這個光頭壯漢一起用餐的其他多位囚犯的身上和臉上,來不及擦拭,甚至都沒有眨眼,這些機靈的囚犯們像安裝了戰(zhàn)斗機座椅彈射裝置一樣,瞬間就紛紛跳到飯桌的外側并形成了一個近似標準的圓圈。
被鐵板飯盤砸中光頭的男人并沒有跳開,其實所有的囚犯都是光頭,之所以只叫他一個人光頭,是因為別人都是在入獄以后被迫理的光頭,但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每個囚犯的頭皮上都有那么一點兒短短的頭碴兒,青色的頭皮像是一個模子里面燒出來的青花瓷,可是這個端坐飯桌、不為所動的被砸男人,他的頭皮是先天的無發(fā),油亮而光潔,一塊非洲版圖狀的暗色胎記分布在腦后,并且隨著頭部的俯仰而發(fā)生著褶皺與位移,似乎從人體生理學的角度詮釋著地殼版塊漂移說的正統(tǒng)理論。正是由于他的先天因素導致他是蒙東第三監(jiān)獄第十一監(jiān)區(qū)當之無愧的正宗光頭,也正是由于另外一些或明或暗的后天因素,導致他也是這個監(jiān)區(qū)將近四百位囚犯們當之無愧的現實領袖和精神教父,當然,他僅僅認識為數不多的幾個簡體中文,也不知道以文化人的真正內涵,說他是精神教父,并不是說他能給這四百位囚犯帶來靈魂深處的慰藉或者是心靈層面的解脫,他被稱為教父的唯一理由就是他除了左右其他犯人的實際行動以外,甚至試圖控制他們的精神,乃至思想。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監(jiān)獄里也不例外。
當一組彈簧被一種強大的神秘力量用一塊鐵板強行壓下去以后,結果只有兩個:一是這種力量足夠強大,始終不給彈簧以反彈的機會;另外一個結果就是彈簧把壓在頭上的鐵板彈射出去,假如這種強大的力量刻意減弱或者撤銷。
光頭就是那塊壓在眾多囚犯頭頂上的鐵板,在他的壓制和控制下,每四十位囚犯組建一個聯合組,每個組里有一位組長對他負責,定期匯報組內的最新事件和思想動向,光頭直接管理著這十位組長,好處就是可以隨時獲得任何囚犯在接受探親以后帶回的任何物品,包括不限于香煙、食物、書籍,甚至是內衣褲,這些僅僅是內部所得;從外部角度講,只要是他的管理到位,那么他就可能在每年年底的時候獲得一次減刑的機會,雖然減刑的幅度遠遠沒有達到他的心理預期,但是對于他這個死緩犯來說,留得青山在是最現實的選擇。
不過選擇向來是雙向的,現在光頭所面臨的是監(jiān)獄某個領導對他“業(yè)余工作”業(yè)績的不滿意和對他過于飛揚跋扈的作風的不贊同,沒有一個明眼人愿意被可以預見到的潛在風險人物拉下水。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性格決定命運,光頭就因為他的暴虐乖戾性格直接導致了今天中午的這次事件。
咸濃的菜汁從光潔的頭皮流到了眼瞼,右側額角還有白菜的綠葉粘在上面,鉆心的疼痛和形象的敗壞都不重要,光頭沒有回望甚至連眼睛都沒怎么眨,他就安靜地坐在那里,在瞬間爆發(fā)的事件當口,本能地判斷著身后這個犯人的深層次背景。
“從現在開始,由你負責全隊每天三次的領飯和打掃的活兒,你菜里的所有葷腥都放到飯板前面的小碗里?!币粋€低沉但堅定的聲音清晰異常地傳達著不知何方神圣想要表達的思想。
光頭慢慢扭過略微發(fā)福的身體打量了身后站著的這個高大的紅臉膛男人,健壯、威武而且氣定神閑,粗壯黝黑的手臂下面拎著一只有點凹陷變形的搪鐵飯板。
沒有魚死網破的征兆,也沒有歇斯底里的吼叫,光頭扭正身體,在若干圍觀犯人的驚詫注視下,繼續(xù)慢慢享受他的午餐,只不過是米飯里多了一些從他頭上滴垂下來的湯菜。
張陽暗自松了一口氣,他沒想到在警務室里監(jiān)區(qū)副大隊長叮囑的注意事項完全沒有發(fā)生,事情順利得讓他有點兒懷疑警官的職業(yè)敏感度。不是說從1999年9月到現在,這個綽號“光頭”的家伙已經打殘了十幾個敢于挑釁監(jiān)獄潛規(guī)則并挑戰(zhàn)他個人權威的不識時務的各路蠻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