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馬車，杰伊終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命趕車的心腹留意周圍，不要讓人接近竊聽，又關(guān)緊窗戶截斷一切窺視的視線，杰伊方安心坐回與愛琳娜相對的位置。

論身份地位，這兩人一為血統(tǒng)高貴的貴族，一為經(jīng)營小旅館的平民女子，可說是天差地別。然而此刻兩人的態(tài)度，卻與他們的地位毫不相符。愛琳娜收斂了在外面做出的妖嬈嫵媚之色，以微帶責(zé)難的眼光靜靜看著年輕的貴族，而杰伊則顯出歉然之色。車廂中靜默了一陣，杰伊低頭道歉。

“對不起。知道艾德瑞克失蹤的消息，我一時有些亂了方寸。那項盟約，你知道，艾德瑞克是與我們締結(jié)盟約的伙伴……他突然間生死未明，實在令人難以樂觀地看待黑旗軍的未來！我們的實力本已經(jīng)是處在弱勢了，黑旗軍是目前我們惟一能掌握的戰(zhàn)斗力量，現(xiàn)在又出了這種事，對我們是個沉重的打擊！”

顯然，諍君到現(xiàn)在還沒有完全冷靜下來，語句有些混亂地將心中的疑慮不安向眼前惟一的聽眾，也是最初促成那樁盟約的女子傾吐。

“我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原先的計劃究竟還能不能順利進行下去了！是否該派人到黑旗軍那里控制局勢呢……不，黑旗軍完全是艾德瑞克他們一手弄出來的。而我和他的盟約還是秘密，黑旗軍中除了蘿紗外就沒有什么人知道。他一出事，只靠蘿紗大概是沒法控制住黑旗軍的，黑旗軍內(nèi)部可能正為了爭奪權(quán)力而產(chǎn)生混亂。就算我派了人去，他們也不會承認新的控制者……”

愛琳娜開始時只是微顰著眉安靜地傾聽，而越聽到后面，她越覺得諍君的頭腦已經(jīng)完全因為艾里的出事而陷入喪氣頹唐之中。不耐煩再聽他為自己羅列出更多困難，她插口打斷了他的話。

“是?。“锏氖й櫞_實增加了未來的不確定性。但你在這里像老太婆一樣喋喋不休地哀嘆個不停，也不能讓事情有任何好轉(zhuǎn)啊。現(xiàn)在，你先回答我的問題?！?/p>

兩人站到同一條船上后，諍君已經(jīng)很清楚地知道這株玫瑰的硬刺有多銳利，因而愛琳娜尖刻的言辭并不是讓他驚異的原因。使他意外的是她在知道這消息后依舊堅定沉著的態(tài)度。他暫時忘掉了不安，問道：“你說？”

“不管艾里他們那里的情況怎樣，你一開始想要達成的目標可曾有任何改變？”

杰伊默然。驚異、恍然、慚愧，各種神色自他臉上一一流轉(zhuǎn)而過，最后沉淀為一片清明。

“沒有改變。”他回答。

“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前方的道路并不平坦，你是否還想繼續(xù)朝你的目標前進呢？”

“當然?！?/p>

這一次他的回答快而有力，因為愛琳娜的話已經(jīng)將他心頭的陰云沖散。

她的話雖簡略，卻能切入要害。他當初決定策動反叛，便是憂慮仁明王的野心將令凱曼卷入潰滅的深淵。直至今日，仁明王的行事沒有改變，他推翻仁明王的目標便也不會改變。那么就算通往這個目標的道路變得更加艱難崎嶇，他既然選定了道路，就也只有繼續(xù)走下去。只因為前路上障礙又增加了一層，就愁眉不展猶豫迷惘，仔細想來確實沒有必要。

“那么，你這次出門原本是打算要做什么？”愛琳娜察言觀色，知他已擺脫迷惘，現(xiàn)出一絲笑容，傾身向前為他把未扣好的袖扣系好，“去做你該做的正事吧?！?/p>

意識到她的靠近，杰伊的面頰泛起些許可疑的紅光。“我……我明白了！”

吩咐駕車的心腹將馬車駛回翠雀旅店，他向愛琳娜說道：“我先送你回旅店，接著就去拜會凱文將軍。除非戰(zhàn)局發(fā)生逆轉(zhuǎn)，不然的話仁明王會把他和原本被調(diào)遣南征的軍隊留在附近來保護帝都，作為東面戰(zhàn)爭的后備力量。如果我能說動凱文將軍站到我們一邊，這將是我們將來起事的重要支柱?！?/p>

“凱文將軍？”愛琳娜輕聲念了一遍，很快將這個名字在腦中轉(zhuǎn)了一遍，“就是那次失敗了的南征中領(lǐng)兵的老將軍吧？我記得聽說過他并不贊同現(xiàn)任國王的黷武好戰(zhàn)，仁明王上臺沒多久后就把他排擠出了朝廷。南征的時候，國王把和他相依為命的惟一一個孫子帶入王宮作為要挾，他才不得不聽從命令。如果能解決他孫子的問題的話，他確實能夠成為我們可靠的盟友。但如果做不到的話，除非出現(xiàn)奇跡，他是不會幫助我們的?！?/p>

“我知道，”杰伊說道，“以我的地位，出入王宮是很經(jīng)常的事。我也一直在留意將軍的孫子被羈押在哪里的情報，要設(shè)法救出將軍的孫子并不是件不可能的事?，F(xiàn)在先說服凱文將軍成為我們的盟友，他便可以開始改造他的軍隊。接下來，我們就只要耐心等待政變的時機成熟就行了！”

愛琳娜靜靜聽著他的話，不時點一下頭。當杰伊說完時，她抬頭向他笑道：“很好?。∥覀兾磥碓撊绾涡袆?，開始慢慢變得清晰了?！蓖ｎD了一下，她又道：“有關(guān)黑旗軍的事，或許只要我們耐心等待，事情會演變得怎樣，我們又該做些什么，也會自然而然地一點點地浮現(xiàn)出來。你不必一早就憂慮太多?！?/p>

時而顯得嬌弱，時而又顯得強悍的眼眸中，充滿了對同伴坦誠的關(guān)懷。杰伊覺得自己幾乎要迷失在這一片水光瀲滟之中，半晌，他低聲道：“謝謝。”

一時間沒有人再說話，車廂中的沉默有一種令人自在的安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