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月影照孤雁

正月又被稱為元月，十五又是月圓之日。新年里的第一個月圓日就是元宵節(jié)。一年冬去春至，周而復(fù)始。人們紛紛走上街頭賞明月，觀花燈，猜燈謎，瞧百戲。元宵節(jié)的熱鬧景象一年之中只有端午節(jié)賽龍舟、搶水鴨子、扔五彩絲棕才比得上。

大魏朝自崇德帝登基起，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在每年的元宵都會與民同慶?；实郾菹骂H為留戀做太子時的自由，他決定每年至少讓自己有一天自在的快活。每年元宵，他會穿了便裝帶了侍衛(wèi)混跡于百姓之中，賞燈游玩。

大家都知道了皇帝陛下的這個習(xí)慣，京都守備府有意無意地加派人手巡查，大內(nèi)侍衛(wèi)像往湯里撒鹽末一般，換了便服也混進(jìn)了南下坊的燈市。

皇帝只當(dāng)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逛燈賞燈時看到哪家的燈出了彩，點(diǎn)評之余還喜歡寫上幾筆?；蚴遣轮辛四募业臒糁i，拿走彩頭后在第二日的朝會當(dāng)成樂事來聊聊。若是朝中臣工所制的花燈，少不得還要賞賜些東西。

眾王公大臣世家豪門投皇上所好，不惜重金聘請當(dāng)世能工巧匠細(xì)細(xì)制作奇燈、巧燈，唯恐被別家踩低。就算得不了皇帝贊譽(yù)，出奇招得了百姓的推崇贊譽(yù)，也不會落了面子。

有市場就有競爭，望京城的燈會一年比一年盛大。

今年皇帝找了七王爺和世子陳煜相陪。他卻扮成了跟著服侍的老人家，和一群侍衛(wèi)慢吞吞地走在七王爺和世子身后。他極滿意地看著父子倆尷尬無奈的神情，自己卻悠然自得地賞起燈來。

四大世家財(cái)大氣粗，商場上誰也不服誰的氣。飛云堡離望京千里之遙，堡主云鐵翼是粗野漢子，看燈觀燈找樂子是一回事，讓他從千里之外遣人進(jìn)京精心布置花樓彩燈，博皇帝高興又是另一回事。所以，飛云堡從來不參加元宵燈節(jié)。

再又傳出江南朱府的朱老太爺身體抱恙，江南朱府今年也退出了燈節(jié)。

目光只好瞄準(zhǔn)了明月山莊和望京莫府。坊間甚至開了盤口，二選一賭大小壓寶，看誰家今年的彩燈能勝出。

夜來，華燈齊亮。

說來也巧，莫府花樓與明月山莊搭建的花樓正好隔河相對。兩家的支持者涇渭分明，擠滿了河岸，中間相連的石橋上也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河中更漂來無數(shù)只花舫，富貴人家租得一條，自然不用和老百姓爭搶看燈的地方。

皇帝在坊間轉(zhuǎn)悠了一圈后，聽到鑼鼓聲敲響興趣就來了，扯了七王爺和陳煜上了早就備好的花舫去看兩府斗燈。

此時京城梅家班與江南董家班像兩只斗雞挑了前場。

明月山莊與莫府花樓前都搭了戲臺，兩家分別請了戲班，莫府請的梅家班最拿手的戲是《長坂坡》，明月山莊請的董家班最得意的是《貴妃醉酒》。

這邊看趙子龍一桿銀槍如蛟龍出水使得風(fēng)生水起，那廂楊貴妃暈生雙頰嬌滴滴一聲"酒來"攝人魂魄。

兩岸叫好聲不絕。戲都換了一幕，雙方支持者還在比誰的巴掌聲更久。

"今晚燈節(jié)有大看頭，七弟以為然否？"

七王爺左右看了看回道："皇上目光如炬。戲班開了場，兩府花樓只有尋常花燈點(diǎn)綴，好戲定在后頭。"

皇帝陛下興趣盎然，摘了腰間一只荷包笑道："許久沒有和七弟賭一把了，朕壓明月山莊勝出。"

七王爺苦笑道："臣也壓明月山莊贏。"

陳煜站在花舫船頭，目光警惕，臉上掛著刺客莫來惹我的字樣。

外面不是撒鹽巴似的撒下眾多侍衛(wèi)了嗎？就連身邊緊跟著的三條花舫上也坐著侍衛(wèi)們。他往花舫外一站，寶藍(lán)色錦袍襯著人豐神俊朗，披著那件御賜的名貴紫貂大麾貴氣十足，這不是告訴別人皇帝在此的活招牌嗎？皇帝又好氣又好笑地暗忖，有心讓陳煜進(jìn)花舫待著，別站在外面出風(fēng)頭了。他呵呵笑道："七弟不是和莫府交好，怎么也跟著朕壓明月山莊？煜兒今晚話少，臉色也不大好看，是不喜歡陪朕賞燈？"

七王爺趕緊回道："昨晚煜兒隨元朗大人一同巡視南下坊安全，天明才回，沒休息好的緣故。燈節(jié)人多，煜兒緊張皇上安危是以話少。能陪皇上賞燈是做臣子的福氣，煜兒怎么會不喜歡呢。"

皇帝微笑著向陳煜招了招手道："煜兒，護(hù)衛(wèi)之事自有侍衛(wèi)總管負(fù)責(zé)，你來朕身邊坐。父子連心，說說你的看法，為什么覺得明月山莊會勝出？"

陳煜謝過皇帝之后，坐在了下首。他恭敬地回道："幾大皇商家族繁衍百年，江南朱府自開國時便是江南富戶，稱得上世家大族。明月山莊莊主是位女子，姓柳，以明月為名。一個女子經(jīng)營偌大山莊，只用了區(qū)區(qū)十余載就能和望京莫府、塞北飛云堡和江南朱府并立，其能力可見一斑。素來斗燈講究一個奇思妙想，精致傳神。明月山莊經(jīng)營瓷器，手下巧匠畫工無數(shù)。能力、心思、巧匠明月山莊都占齊了。莫府有銀子，莫若菲是經(jīng)商奇才，但在心思與巧匠上卻趕不上明月山莊。是以父王壓明月山莊勝出。"

皇帝聽了覺得有理，又不太甘心一面倒的局面。他飲了杯酒，似笑非笑地對七王爺?shù)溃?聽說莫府的當(dāng)家少爺莫若菲十歲就掌管了方圓錢莊，心思玲瓏，精明能干。說不定他有絕招勝過明月山莊呢？七弟既然信得過莫府，怎么對今晚莫府的花燈沒了信心？"

七王爺面不改色地說道："臣弟不敢欺君，莫府斗燈要勝過明月山莊，著實(shí)困難。還有一事想請皇上恩準(zhǔn)：近日來臣弟身體頗多不適，掌管內(nèi)庫力不從心，今年內(nèi)庫招標(biāo)懇請皇上另遣他人主持開標(biāo)。"

踩了踩你和莫府的小尾巴，就擺張正兒八經(jīng)的臉出來，還想推了內(nèi)庫總管之職？誰會疑心你在內(nèi)庫招標(biāo)上徇私?。炕实郾鞠攵憾浩咄鯛?，撞一鼻子灰頗感無趣。他也不點(diǎn)破，"嗯"了聲道："今晚只玩樂，不議正事。瞧，莫府先動了。"

多寶閣廂房中，柳明月輕挑起竹簾，凝視著不遠(yuǎn)處的明月山莊花樓。她的眉梢眼底都盈滿了冷冷的笑意，低聲問黑雁："大小姐準(zhǔn)備好了？"

黑雁恭敬地回答："請夫人放心。"

就在兩人交談間，突然聽到煙花鳴放的聲響。透過竹簾，柳明月眼前光影變幻莫測，自莫府花樓處飛濺出煙花朵朵。

她輕哼了聲道："莫若菲十歲掌控方圓錢莊，手段自是不差的?？上Ы裢砦叶返牟皇腔?，是人心。"

夜空如果是一塊黑色的畫布，那么，自莫府花樓燃放的煙花就是國手所作的潑墨寫意，大盆大盆的七彩顏料潑上了夜空，炸開之后再化為銀雨點(diǎn)點(diǎn)閃爍湮沒于天際。此起彼伏，將望京城的元宵節(jié)染成了璀璨的不夜天。

燦爛的煙花先聲奪人，打破了平靜相爭的局面，將看客們的目光先引至了莫府一方。

莫府花樓高三層，每一層用竹篾條搭出框架，糊了白色細(xì)絹，中間點(diǎn)了燈，宛如一座白色寶塔。而莫府的燈點(diǎn)亮之后，又比別府的花樓亮了幾分。此時，雪白的臺子上緩緩走出位美人，穿著各式絹紗制成的華麗衣裙，披著金絲銀線制成的披帛。憑樓臨風(fēng)，遠(yuǎn)望如仙女下凡。一美如此便也罷了，緊跟著又陸續(xù)走出十二位美人來。各類妍態(tài)，容色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