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淺間方向跌落下來的細流，到了有竹林的地方分成了兩段，一股流向有著磨房的淺淺的山谷，打我家的后面穿過；一股順著馬場里的街道流去。座落在河兩岸的房舍，便是我家加入的那個“組合”，我搬到馬場里之后，馬上就參加了這個“組合”。小諸鎮(zhèn)可以說沒有一塊平地。這里地勢傾斜，稍微下點雨連細流涓涓的小河里也流著沙子。我到本町去買東西，必須從“組合”的房舍旁邊登上一段坡道。

“組合”的頭頭是個勤勉的裁縫鋪老板，他經常出入于本町的一位商人之家。一天，商家經理邀請裁縫鋪老板和我去玩，他說眼下生意清淡，店里人都到東澤的別墅去了。

我向你介紹了一些古城附近的情況，鎮(zhèn)上人家的情景還沒有提到，那就談談我應裁縫鋪老板之邀，一同去看商家別墅時的經過吧。

你到地方的小城市去旅行過吧。在那里，來來往往的人之多會使你感到城里的人還是少的。他們都是來購物的當?shù)厝撕驮诖送Ａ舻穆萌?。鄉(xiāng)下人的神經質都在這些地方表現(xiàn)出來了。小諸就是這樣，許多人專揀順當?shù)牡胤阶?，橫街、小路、田埂上，人來人往。

我和裁縫店老板一同看了看商店林立的本町的街道，從那里正好可以走向田間的道路，從里側看著小諸的一部分街道，粉墻和土墻房屋交混在一起，建筑在堅固的石垣之上。其中有的高聳著三段窗戶，像城郭一般映著陰沉沉的太陽。這些建筑同那些外表看上去黯淡而樸素的布簾相對照，表現(xiàn)了當?shù)厝说臍赓|和富足。

麥秋。我們的兩側是一年兩次黃熟的田野。有許多已經收割完了的麥田。約莫走了一半的路程，一位提著咸魚肉包的農民和我們同路而行。

裁縫鋪老板看了農民一眼。

“已經插完秧了吧？”

“嗯，兩三天前總算干完了。不過，往年都是十天前就干好了，近來晚了許多日子。曬不著太陽的田地本來不長莊稼的，今年可望多打些糧食啦?！?/p>

“是變暖和了嗎？”

“和這也有些關系，所不同的是田地比過去多了，田里的水也變渾啦?！?/p>

農民若有所思地答道。

商家的人都集中在東澤的山莊里了。店里只留下老板娘和兩三個伙計，其余都到這里玩來了。東京下町出身的你（日本橋傳馬町的衣針類批發(fā)店，淺草猿屋町的隱宅，這些對于你我來說是多么值得緬懷的名字），大致可以想象出來如今我和一些什么人在一起。

山莊是二層建筑，面對水池，位于幽靜的沼澤地的入口。左面是圍繞淺間山谷的松林，天空陰霾，看不分明。逢到響睛天氣，據(jù)說能望到富士山的山頭。池畔盛開著菖蒲花，令人賞心樂目。裁縫鋪老板指著院中的高麗檜葉給我看，聽說是專門從東京移栽的，但沒有引起我多大興趣來。

我被領到可以望遠的樓上房間，房東穿著條紋土布服，系著藍圍裙，頭發(fā)留得又短又樸素。這個雖然不是掌管一切權利的財產繼承人，卻像一個頗有毅力的大店主。肥滿的經理也來到我的身邊。房東擺出池溏里的紅燒鯉魚為我們獻酒，樓下面幾個小伙計在忙著，有的做菜，有的跑堂兒。

一點兒小事情上，也能表現(xiàn)出質樸嚴謹?shù)拇蟮昙绎L來。經理看到我們的面前涼拌豆腐碟子內盛有魚松，而房東和他自己的一份里沒有放，就從樓梯口向下吩咐小伙計道：

“光有醬油怎么行？給弄一些魚松來?！?/p>

小伙計答應了一聲，新削了兩大盤魚松端上來了。

不一會兒，經理從樓下拿來象棋，放在裁縫鋪老板面前。

“讓你兩個子兒吧?！苯浝碚f。

“雖說二十年來一直沒有下過，但也不一定輸給你，那就來一盤吧。”裁縫鋪老板笑著答道。

房東看來也樂于此道，在一邊盯著，不住加油。他一會兒說裁縫鋪老板脾性兒好，一會兒說有一步好棋。但最后還是客人輸了。經理銜著酒杯，擺出一副“誰來都可以”的架勢。

“讓我下一盤，替你報仇?！?/p>

房東跑出來，同經理下開了。下著下著，房東的手氣有些不妙。經理響亮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瓜，打了個舌鼓說：

“這下子要對不起啰！”

房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