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大哥你懂得可真多?！迸迩傩Φ馈?/p>

“三陪小姐才不會來咱們這種破地方呢。不過對飯店來說她們可是財神爺啊，所以我覺得咱們將來也得改改規(guī)矩了?！?潘大廚說著，又往嘴里塞了一把花生米。

“謝謝你。”佩琴雖然嘴上這么說，心里還是有些失望。為了查到線索，她需要更具體的細節(jié)。

從其他同事那兒聽來的也都是些小道消息，特別是經(jīng)過他們添油加醋的描述之后就更不靠譜了。這也難怪，畢竟這些人誰也沒找過三陪小姐，大家都是道聽途說。

于是佩琴決定更進一步。她通過關(guān)系，在喬春燕去年工作過的那家明河飯店，找到經(jīng)理張四眼，他建議她跟“大姐頭”阿容聊聊。

“阿容是小姐里年齡最大的，我記得有三十五六歲了吧。她經(jīng)驗豐富，路子野，更重要的是她手上掌握著一批常客。而且她在中國美食歷史方面也算是行家了，老顧客都很喜歡她這一點，有些客人會打電話來預(yù)約小姐，阿容就替他們安排。那些初次來玩的客人有時候會放不開，這時候阿容的經(jīng)驗可就派上用場了。聽說她還幫過喬春燕呢?！睆埶难壅f道。

“我要找的就是這樣的人，謝謝你啊張經(jīng)理?！迸迩僬f道。

“那你也得讓她愿意開口才行，阿容很有個性的啦?！?/p>

佩琴以一位新出道作家的身份撥通了阿容的電話。因為已經(jīng)從張四眼那里聽說對方是美食行家，她邀請這位阿容到秋風(fēng)亭飯店共進午餐，那是一家以海鮮聞名的飯店。也許張四眼已經(jīng)提前打好招呼，阿容很干脆地接受了邀請。

阿容走進秋風(fēng)亭飯店。她身材修長，身穿一件白色夾克、一條牛仔褲，沒有佩戴什么首飾，看起來并不像是一位風(fēng)塵女子。佩琴選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她向阿容解釋說自己想了解一下中國的飲食烹飪歷史，順便也打聽一下喬春燕的事，以便可以寫作一部短篇小說。扮演一名作家對她來說不算是難事，因為平時她說話就喜歡帶上一些新鮮詞。不過她還是有些忐忑，怕被識破。

“有意思，現(xiàn)如今還有人想當(dāng)作家啊。費勁巴力寫好幾個月，那點錢還不夠出來吃頓飯的?！卑⑷菡f道。

“是啊。不過我也在餐飲業(yè)干了十多年了，想換個活法兒?！迸迩傩χ鸬馈?/p>

“你這么做也許是對的。看來咱們算是同行了，那你就不用學(xué)那些大款的樣子點菜了?！卑⑷莸纳ひ艉芮宕?，她拿起菜單，點起菜來，“一份糯米蓮藕，一份黃酒燜雞，再來一份蒜香鱸魚。這就不少了。”

“開胃小菜呢？”

“來兩份炸蠣黃吧。我今晚還得去明河飯店。今天咱們主要是來聊聊。”

“好?！迸迩俑杏X這位阿容要比一般的風(fēng)塵女子好說話，于是她問道，“你認識喬春燕多久了？”

“時間不長吧，也就從她來明河飯店時開始的。我想大概一年吧。”

“我聽張經(jīng)理說你挺照顧她的，你應(yīng)該很了解她吧?！?/p>

“不是這樣的。我們這一行，大家互相之間不打聽的。她還年輕，也沒什么經(jīng)驗，我就偶爾給她一些建議而已。再說現(xiàn)在她都死了，即便是那些我知道的事，我覺得也不該說太多?！?/p>

“你所說的東西，我只是拿來當(dāng)我小說的故事背景，不會涉及真實姓名的。阿容，我向你保證。”佩琴說道。

“就是說你并不是要專門寫她？”

“當(dāng)然不是，”佩琴很理解對方的態(tài)度，大概是害怕她把喬春燕的事情捅給那些街頭小報，“張經(jīng)理很了解我的為人，否則他也不會把你的聯(lián)系方式給我。我就是寫個小說唄?！?/p>

“好吧，那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吧，”阿容喝了一大口茶，拿起一塊炸成金色的蠣黃，說道，“不過，按照我們這行的規(guī)矩，我不會透露什么真實姓名的。你權(quán)且聽聽當(dāng)個消遣好了?！?/p>

阿容很聰明，從一開始就表明了這樣一個態(tài)度：她對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不負責(zé)。

“她大概生在七十年代初，”阿容邊吃邊說，“從小她爹媽就教育她‘漂亮臉蛋兒不能當(dāng)飯吃’。她嬰兒時代家中墻上就貼著毛主席時代勞動女青年的畫片兒，特別強壯那種。你想啊，要是人們都吃不上飯，長得再漂亮又有啥用。她小學(xué)時候曾經(jīng)畫過一張飯店的畫，她覺得飯店是夢中的理想家園?？墒且驗榧揖池毢?，直到十五歲那年，她才第一次走進飯店。

“那是八五年左右吧，她正值豆蔻年華，卻依然遵守著爹媽從小教給她的那些法則。那時如果她有點門路的話沒準就成了模特兒或者明星了。她只是個工人家庭出身的孩子，認為只有去國營單位，工作才是鐵飯碗。高中畢業(yè)之后，她頂替母親的工作，去了一家紡織廠。所謂替老換幼，等于是她母親提前退休把工作讓給她了。

“干這樣的工作可用不上漂亮臉蛋兒。每天三班倒，拖著疲憊的身軀圍著織布機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像被蒙住眼睛的驢子。每天回到家中，脫下鞋子，都能看到腳跟的繭子。而窗外只有干枯的柳枝在秋風(fēng)中搖來蕩去。沒多久她就厭倦了這樣的生活，而且她意識到，紡織女工老得快。

“不過那也是一個變革的時代，中國正開始改革開放。她開始憧憬一個父輩不敢想的未來。每當(dāng)讀著那些花花綠綠的雜志，她都禁不住浮想聯(lián)翩。聽附近的媒婆們說，她從那時開始學(xué)著打扮自己了。

“后來她決定充分利用自己青春靚麗的優(yōu)勢。可能你也知道的，上海的年輕人談戀愛的時候，通常頭一兩次約會都會選擇出去吃飯。至于去什么檔次的飯店花多少錢，就看男方的經(jīng)濟狀況和女方的魅力指數(shù)了。俗話說千金難買美人一笑嘛，特別是在戀愛初期關(guān)系尚未確定的時候。男人在這種時候一般都是毫不吝嗇一擲千金的。一旦關(guān)系確定下來，上海姑娘都會勸對象省錢，因為將來要一起過日子。不過偶爾也會去像城隍廟市場之類好吃不貴的地方‘奢侈’一下，花上一兩個小時排隊，吃幾個美味的小籠包。于是她便利用上海人的婚戀習(xí)俗精心制訂了一個計劃。她覺得自己這樣的出身低微的姑娘要學(xué)會享受生活。

“她母親對她不打算成家的想法很擔(dān)心。她卻對母親說：‘我還沒準備好呢，我可不想擠在九平米的鴿子籠里，當(dāng)個天天做飯帶孩子的主婦。我早晚會結(jié)婚的，不過現(xiàn)在還是讓我享受人生吧?！?/p>

“她所謂的享受人生，就是到處跟有錢人約會，去飯店里吃山珍海味。每次都揀貴的菜點，即便付不起賬那也是男人的問題。她跟每個出來約會的有錢人都如膠似漆，但是每個關(guān)系都長不了。嗯，就是說如果對方?jīng)]錢了，這甜蜜蜜的關(guān)系也就結(jié)束了。今天吃牛排，明天吃烤鴨，大后天吃大閘蟹……日復(fù)一日，天天如此。

“她第五個約會對象是個香港大款，帶著她到處吃香喝辣。結(jié)果兩個月之后，在一家大酒店消費時那人付不起錢了。她當(dāng)時的確有點失望。不過跟那香港人分手還不到一個禮拜，她就在一家麻辣香鍋店遇到了第六個冤大頭。當(dāng)時她用筷子夾起一片筍，說：‘春天的筍子真尖?！窃┐箢^趕忙討好她說：‘跟你的手指一樣美?！f完，傻乎乎地握住了她的手。她沒有拒絕。結(jié)果那冤大頭為她那桌昂貴的飯食埋了單。又過了不到一個月，她在一家淮陽菜館釣到了第七個，在那兒他們享用了一桌全龜宴，據(jù)說這種菜能增強性能力呢。她用嘴把一片一片龜肉喂給那個男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