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王凡一屁股坐到沙發(fā)里，把皮夾扔到了桌上，然后呆呆地望著。他點燃了一支煙，深吸了一口，揚起頭對著天花板吹出了一個煙圈兒。那柔軟、晃動、乳白色的煙圈兒徐徐上升，漸漸擴大，帶著一種魔術(shù)般的舞姿旋轉(zhuǎn)著，慢慢擴散，直至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似乎就象他一直在尋找著的東西，總是轉(zhuǎn)瞬即逝。

王凡拿起皮夾，把里面的錢拿了出來，仔細地數(shù)了一遍，皮夾里一共有三千塊錢人民幣和九個一塊錢的港幣。他想了想，把錢全部攤在桌上，又靠在沙發(fā)上吐起了煙圈兒。

這時，急速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寧靜，王凡懶懶地拿起聽筒說：“喂？”“喂，你在干嘛？”電話那邊是他的女朋友田惠玲。王凡冷冷地回答著：“呆著呢?！?/p>

“你怎么沒去上班？”

“沒事兒，你說什么事？”王凡不耐煩地說。

“我現(xiàn)在想找你談談?！碧锘萘嵴f。

“談什么？有什么可談的？”王凡依舊冷冷地說。

“怎么，不能談嗎？”田惠玲用質(zhì)問的口氣說。

“不是不能談，現(xiàn)在沒時間。我一會兒就要去公司。真要談也不是現(xiàn)在，咱倆之間的問題不是談一下就能解決的。”王凡不耐煩地說。

“我不管，我一定要現(xiàn)在談，昨天晚上的事兒，就是你不對?！彪娫捘沁叺奶锘萘峥跉飧訌娪财饋?。

王凡說：“昨天的事兒我沒什么錯。你應該好好想想了，你和過去完全是兩個人，現(xiàn)在你的脾氣太壞，一點兒小事兒就可以大發(fā)脾氣，誰受得了！”

“我脾氣不好，你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樣兒，你有什么資格說我，你倒是有點兒什么讓別人覺得好的啊？”田惠玲的聲音越來越刺耳?！澳阏f你要多賺點兒錢然后咱們在一塊兒過。都多長時間了，我是一點兒都沒看出來你有什么變化，還是那樣兒。沒有錢那還談什么好好生活。你看看別人，再想想自己，告訴你，這才是咱們的問題所在。我脾氣是不好，但是現(xiàn)在這樣我能有好情緒嗎？”

王凡用手抱著頭，表情絕望地說：“我說過好多次，我現(xiàn)在沒錢，不說明以后也是這樣，我會努力，而且我每天都在努力，但是努力也不一定馬上就會有好的結(jié)果。如果你覺得忍受不了，我沒辦法。告訴你，你知道什么是咱們的問題所在嗎？就是每天這樣沒完沒了地吵架。它肯定會毀了咱們。我說現(xiàn)在咱們能不能不吵了！我煩透了！”王凡對著電話大叫。

田惠玲那邊也開始大聲地嚷嚷：“你還有理了，我才不聽你那套呢。你現(xiàn)在就到我這兒來?！?/p>

“我現(xiàn)在哪兒都不去，要談你過來?！?/p>

“是不是只要你在家里，只有我去找你才能談?！碧锘萘峒饴暤貑?。

“你隨便怎么說，我哪兒都不去?！?/p>

“好，王凡，這是你說的，我覺得已經(jīng)沒什么可談的了，不管是你來還是我去，都別談了，我們分手吧！”說完，田惠玲那邊狠狠地把電話掛了。

王凡把電話摔到桌上，狠狠地罵了一聲：“操。”然后跌到在沙發(fā)上。他感到極度的疲憊，極度的崩潰，感覺頭快要炸了。

    ??這就是愛情，這就是所謂的愛情生活。放他媽的屁！王凡緊閉著雙眼，嘴里叼著煙在想著。愛情仿佛成了一場開始很美麗，很甜蜜，后來變成權(quán)利、意識、自尊心和身體的斗爭，變成一場運動，一場冰冷殘酷的兩性斗爭運動。為什么會是這樣？愛情不應該是這樣？或許就是這樣？王凡痛苦地想著。許多次這樣的爭吵，許多次他陷入這樣的痛苦之中。愛情變成了你好和再見，那朵美麗的花蕾中包含了太多的失望和消耗，一天天的凋零，一天天的枯萎。有時候，王凡甚至覺得，他只需要和她們干，干得她們天昏地暗。那是一種純粹的美妙。不要談什么別的，不要進入到對方心里，那樣會自由、快樂。而除此之外，就是虛假的承諾，無聊的爭吵，漫長的斗爭。最讓他絕望的是每一個他喜歡的女人開始時他都覺得很好，是他欣賞的那種?？墒呛髞矶甲兂闪艘粋€樣兒。他已經(jīng)混亂了，他不知道是自己錯了，還是她們錯了，是自己瘋了，還是她們瘋了。是自己完蛋了，還是這個世界完蛋了。

王凡的腦子里象過電影兒一樣閃現(xiàn)著她們的臉。慢慢的，一滴淚珠流了下來，他想起了水云。那是一個善良、溫柔的女人，她無私地愛著王凡，不管他有沒有錢，事業(yè)是否有成，她都全身心地愛著王凡。她和有錢的丈夫離了婚，只身來到北京，告訴王凡她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切，她想結(jié)婚。而當時的王凡突然沒有了勇氣，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懼，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接受這婚姻，也無法確定未來會怎樣。他沒有自信，陷入了深深的茫然。

后來他把水云甩了，無情的甩了。水云走了    ??漸漸的沒了音信。隔了很長一段時間，王凡接到了她的一個電話，知道了她原來的丈夫被車撞死了，她自己一個人去了美國。在電話里，王凡很想告訴她，他很想她，可還是沒說。經(jīng)過這些年，經(jīng)過這夢一樣的生活，王凡終于明白，這是他有生以來犯的最大的一個錯誤。

常常在夜深人靜的夜晚，王凡會想起水云，想起她的微笑，想起她的聲音，想起她的身體，想起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時光。他明白他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她，他感到深深的悔意，他孤獨的在深夜哭泣。而一切已經(jīng)過去，他永遠失去了她。此刻的王凡手腳發(fā)麻，身體虛空得象要飄到空中。他望著窗外大槐樹上的小花，聽著枝頭鳥兒們的歡唱，他突然想起了一個美國詩人的那首詩：我領(lǐng)悟了大地/我領(lǐng)悟了森林/我領(lǐng)悟了河流和山川/我領(lǐng)悟了時間和空間/領(lǐng)悟了孩子和老人/領(lǐng)悟了旗幟、佛徒手中的念珠/領(lǐng)悟了祈禱和救贖/領(lǐng)悟了傳真機、取款機、紅色拖拉機/領(lǐng)悟了鋼鐵、塑料和可口可樂/領(lǐng)悟了身體、頭發(fā)、氣味/領(lǐng)悟了陽具、狂喜和眼淚/領(lǐng)悟了傷害和自由/領(lǐng)悟了你。此刻王凡被這首詩深深地打動，領(lǐng)悟了詩中所說的一切?？墒悄强膳碌墓陋氂忠淮伟阉鼑?，慢慢吞噬著他的大腦和心臟，慢慢撕扯著他的身體。他在下陷，迅速地陷落，落到一個比海底還要深的地方，沒有聲音，沒有光線，沒有方向，他孤獨的象要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