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和我整天蹬著車子,來到學(xué)校面對彼此的灰頭土臉,沒完沒了地重復(fù)著:“風(fēng)可真大?!庇谑俏以O(shè)想在自行車的后面裝上一面大帆,如果趕上順風(fēng),就可以揚帆飛馳。可逼人發(fā)瘋的是,無論我上學(xué)還是回家,總是頂著風(fēng),也許這風(fēng)是轉(zhuǎn)著圈兒刮的,所以那個奇怪的交通工具最后沒能問世。
我想,這樣的天氣可能說明大家的心情都是灰色的,而我們每天就在自己灰色的心情里拼命蹬啊蹬,像祥子一樣用狂蹬不止的方式來對生活進(jìn)行一次次哲學(xué)意義上的求解。
由于長久關(guān)窗,教室里有了發(fā)霉的氣味,給人一種五十多個人一起慢慢腐爛的感覺。許多人晚上熬夜,白天抓緊每一刻睡覺,屋中的沉悶讓人憋氣。阿木也開始經(jīng)常性地趴在桌子上,露出毫無戒備的倦容。我看著她的臉,打消了掐上一把的念頭,然后也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外面,風(fēng)在呼號,馬在嘶叫,世界在咆哮。
生活變得純凈了,我們心中只惦記著一件事:“5?20”。而自從那塊力士香皂后,我和阿木再也沒有吵過架。實際上高考近在眼前,由于缺乏素材和心情,我們沒什么可吵的了。
學(xué)校大門上的倒計時牌上的數(shù)字一天天減下,如同定時炸彈一樣令人激動,大家都渴望著它變成零,然后砰的一聲炸開來,把我們炸得粉身碎骨。
五月份的人都神經(jīng)兮兮的,滿校園充滿了各種奇異的情緒,人們麻木的臉上綻放出令人警覺的笑容。忽然間一種白色的環(huán)狀物盛行起來,禮品店的老板聲稱這種居然被他們叫做戒指的東西今年將會給人帶來好運。對于旁門左道頗為精通的阿木送了我一個勉強可以戴在小指上的鋁環(huán),并且祝我考上清華。我非常感動,盡管她的這個祝福有點浪費感情。
在剩下的零星歲月里,我和阿木都覺得沒有必要把一個故事的結(jié)局弄得很不愉快,于是齊心協(xié)力粉飾過去企圖畫一個美好的句號。我們爭著表達(dá)自己是多么幸運地遇到了對方并驚訝于早年彼此間的不和。結(jié)果弄假成真:每每想到離別在即,一陣難以承受的沉重就壓在我們的心頭。為了調(diào)節(jié)氣氛,我開了一個玩笑:“阿木,你說十年之后我們再相聚時,你會是什么樣子?”阿木特沒根據(jù)地自信,拍拍臉:“肯定特漂亮了?!比缓笥止殴值匦χ骸澳憧隙ㄗ兊锰乩狭?。”我撇撇嘴:“真荒謬!好像我老了你就不老似的。男人四十還還還一朵花呢,三十就是含苞待 ”阿木皺了皺鼻子:“真惡心。”我瞪眼:“你說誰?”“你!”“沒勁?!蔽议]上眼不理她。阿木不肯咽下這口氣,在我耳旁大喊:“弱智!”我心想:完了,又來了。
“白癡。”
“傻冒!”
“庸俗。”
“長頸鹿!”
“老孔雀?!?/p>
“二子!”
“低級趣味?!?/p>
“不行!你必須讓我說最后一句?!卑⒛狙鲋^,毫無道理地說。
我睜開眼:“憑什么?”滿臉微笑。
“不憑什么!你就是不能說最后一句!”阿木的話越來越?jīng)]道理了。
“不憑什么是憑什么?”
“不憑什么就不憑什么!”
“什么 不憑什么就不憑什么 ,那憑什么?”
“你有完沒完?”
“是誰沒完沒了?“阿木忽然一臉苦肉計式的微笑,哀求著說:“你是我同桌,你必須讓著我?!?“你是我同桌,你為什么不讓我不讓著你?”說來說去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
“你就是得讓著我!”
“好好好,你說最后一句?!?/p>
人類歷史上又一條不平等的條約就這么簽訂了,但是關(guān)于“老”的話題還沒有結(jié)束。我還是沒法子想像十幾個春秋后的那一天我和阿木面對已經(jīng)面目全非的對方是怎樣的尷尬。這兩個中年人,曾坐在一起吵架?這感覺有一種怪怪的味道。不知為什么,我還老想像阿木以后肯定會把頭發(fā)給燙彎了,就像許多中年婦女那樣,那些讓人無可奈何的阿姨們許多年前還是扎著辮子的小姑娘,坐在課桌旁,做一張很難的數(shù)學(xué)卷子 “阿木,要是許多年以后,我在大街上和你意外重逢,我肯定說: Oh,it s you,Ahmu! 可惜那時你連這句英文都聽不懂了,所以你就以為我認(rèn)錯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