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他,唇中囁嚅,“那你動作一定要快,我其實怕疼……很怕……”
他點頭,一邊安撫著她,一邊伸手用著最輕的力度小心褪開她肩上的繁復衣衫。
“啊!”朝顏疼得忽然叫出聲,全身都痛得縮成一團。
他騙她!她疼得眼淚都涌了出來,傷口與粘在一起的布料被分開,本已干涸的傷口又再迅速涌出大股的血,朝顏受不住,用力咬住了自己的手。
楊燁微皺了眉頭,用最快的速度以蘸濕的布條清理出她傷口上的腐肉和膿血,取出隨身攜帶的刀傷藥粉往她傷口上灑滿,這才用布條替她粗略地包扎好。
過程從始自終有如凌遲,疼得她咬破了自己的拳頭。一切做完,楊燁脫下外袍替朝顏蓋上,“娘娘失血過多,傷口剛才只是暫時清理了一下,臣身上帶的也只是尋常的刀傷藥,明日娘娘回了營地,還得請御醫(yī)仔細看看才行?!?/p>
她已經(jīng)疼得說不出話,身子蜷縮作一團在地上痙攣不住,等那陣錐骨的疼痛過后,終于慢慢有了些力氣。煞白的一張臉上露出虛浮的微笑,聲音輕輕的:“為什么不殺我?”
楊燁下意識抬頭,卻撞上了她看來的目光。不知怎么,心下無端地生起一陣慌亂,連他自己也想不到的話,就脫口而出:“臣只是在做自己覺得對的事?!?/p>
朝顏卻笑了起來,“你真傻,回去怎么跟你的太后姑母交待?”
楊燁默然片刻,笑笑說:“太后那里,娘娘放心,臣會一力承擔,絕不會連累到你?!?/p>
朝顏本還笑著,此時神情卻又再變得輕漠,“救我,我可沒什么好處給你。我知道,你們楊家的人都恨極了我,他們背地里都是怎么說我的?淫婦?妖女?還是其他什么?”她心中有一股經(jīng)年發(fā)泄不出的怨氣,折磨得她快要喘不過來,不顧楊燁的震驚,她用著最惡毒的字句描述自己,只因她無所謂,她就是瘋子,壓抑得太久,需要徹徹底底放縱一次。朝顏挑了挑眉,看著他一臉的驚詫,“我是問認真的,你別覺得我輕賤。”
“不不不!我絕對沒有這樣想過!”楊燁立刻否認,只說:“我只是覺得,娘娘毋須這么看低自己?!?/p>
“我不這么看低自己,可別人早就這么看我了。”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開始沉默,四下里只剩篝火燃燒的聲音,直到面前夜色中幾只螢火蟲輕輕飛過,點點瑩瑩的光點在這秋夜顯得十分美麗。
“你看,是螢火蟲?!背佒钢屈c點光亮,眼睛仿佛是微笑,“真好看啊……”
她本是隨意的說這話,楊燁卻道:“娘娘若喜歡,臣抓一只給你?!?/p>
朝顏似是愣了一下,才點了點頭,“那你抓一只吧?!?/p>
楊燁站起身,伸出掌心一握便捉住了一只,他將雙手合攏,掌心在她面前微微打開,他望著她,笑了笑,朝顏微微湊過臉,借著篝火的光芒,透過指縫看到他掌心中有豆粒般大小的微弱光點在那里一閃一閃,明明滅滅。
她微垂著眼靜靜看著,眼睛里流淌著流華一樣的光,仿佛是在凝視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一瞬間,楊燁心中轟然一聲,若有所失。他出身貴族,少年得志,又有幾位叔嬸待如親子的栽培。除卻父母的早逝,活到如今還不曾有什么不如意之事。到了此時才恍然明白,這世上原來有一種傷心是這樣的。如水里的一汪明月光,伸手抓不到,可滿目觸及皆是。
朝顏看了許久才低聲說:“放了吧,不然的話,幾個時辰后它就會死的?!?/p>
楊燁松開手,那只螢火蟲便順著他的手指一明一滅地飛走,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再看不清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