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姬舞罷,卻聽殿下一聲老者長喝,引得眾人紛紛側(cè)目。年過半百的太常卿滿面義憤,俯首呼道:“微臣有本要奏!”
夜颯遙遙看他一眼:“準?!?/p>
朝顏心中一緊,心知回宮的第一場較量已經(jīng)來了。果然,太常卿大聲道:“安上治民,莫善于禮,定國安邦,唯禮不可亂!昭信皇后乃廢帝皇后,今再回宮悖逆常理,還請皇上遵照祖訓,遣其出宮,剃發(fā)修行,為明宗英魂祈福!”
太常卿掌祭祀行禮事宜,向來以大將軍楚仲宣馬首是瞻,此人更以頑固迂腐出名,一言出,在座之人各懷心思,有人驚詫,有人暗喜,有人作壁上觀,一副瞧好戲的姿態(tài)。
夜颯挑起眉頭,“是么?”
太常卿重重叩首,說得更加大聲:“請皇上遵循祖宗規(guī)矩,遣昭信出宮?!?/p>
夜颯面含慍怒,皺眉不語。
“請皇上遵循祖宗規(guī)矩,遣昭信皇后出宮?!碧G溆衷僦刂匾豢?,額上血跡滲出。另有幾位儒臣見狀,也紛紛出列幫腔,與太常卿一同跪諫,齊聲大呼。
見這陣仗,原本還泰然安坐的外戚黨羽紛紛按捺不住,一個接一個起身跪諫,跟著煽風點火。
諫議大夫梁澄暗地與崔冀對了一個眼色,出列駁回道:“太常卿此言差矣,天子不仁,不保四海;鄉(xiāng)野農(nóng)夫尚知孝順父母,友愛兄弟,何況是一朝天子迎表姐回宮?何以獨你幾人妄生異議!”
諫議大夫一站出來,有人已逆勢牽了頭,情勢急轉(zhuǎn),其余人紛紛望準了風向,一時之間,群情激昂,偌大的宣政殿上,百官各有擁躉,你一言我一詞,吐沫橫飛,爭執(zhí)作一片。只有御座上的夜颯泰然安坐,冷冷看著他的臣子們此刻爭得耳赤面紅。
所有人心里都亮堂得很,這明里是爭執(zhí)處置妃嬪與否,實際是盤踞朝廷多年的外戚黨與羽翼漸豐的帝黨頭一次正面交鋒,外戚黨步步穩(wěn)守,帝黨也不甘示弱,步步緊逼。
太常卿義憤填膺地大聲道:“為君不仁,妖女媚主,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夜颯的臉色陰沉得可怕,揚手指住他:“朕念你乃三朝元老,恕你妄言之罪,還不即刻退下!”
“老臣受命仁宗輔佐兩朝帝王,還請陛下順應天意!”太常卿一心仗著自己乃三朝元老,索性解了冠戴,當場奉還笏版,跪地呼道:“老臣今忤陛下,自知有罪,若陛下一意孤行,就請陛下恩準老臣告老還鄉(xiāng)!”說罷就伏身長跪不起。
他以辭官相脅,君臣陷入僵持,含元殿迅速安靜下來。
朝顏終于明白了夜颯今日執(zhí)意要將自己回宮辦得聲勢浩大的用意,驟然出聲怒道:“咆哮御前,驕橫至此,陛下何不撲殺這佞臣!”
局勢發(fā)生變化,太常卿用力過猛,一時沖動以辭官威脅皇帝,外戚黨由防守轉(zhuǎn)為反攻。而朝顏所能做的,就是火上澆油,配合夜颯演這出戲,在辭官的問題上大做文章,杜絕朝臣再將爭論回到人倫的問題上。她這樣一說,無疑已給了夜颯一個最好的借口。
夜颯見時機已到,絲毫不給太常卿辯駁的機會,“傳朕旨意,太常卿許義真御前妄言,貶為靈臺丞,掌守靈州舊皇陵?!?/p>
“不可!”一直靜默不言的楚仲宣終于出聲,出列叩首道:“太常卿效奉三朝,居功至偉,靈州距上京千里之遙,他年已老邁,恐怕經(jīng)不起長途跋涉之苦,還請皇上從輕發(fā)落?!?/p>
梁澄反唇相譏:“當年六旬之齡的少府卿死于杖刑,可也是大將軍一紙彈劾所致,看來大將軍如今果然仁厚。”
楚仲宣冷笑:“梁澄,你這是什么意思?什么時候輪得到你在老夫面前妄言?”
梁澄笑得陰陽怪氣,“下官雖然官階卑微,可也是考取功名得來的榮耀,總比得有人靠個女人起家好!”
二人一對一答吵得不可開交,爭得耳赤面紅。旁邊觀望的群臣想要勸解卻又不敢輕易上前,殿上的夜颯面無表情地看著二人爭吵,終于一聲令下,羽林衛(wèi)得令進殿,不由分說將領(lǐng)頭的幾位老臣合力拽起往殿外拖去。太常卿冠帶披散,滿面鮮血,仍在大呼:“國之將亡,必有妖孽!請皇上遵循祖宗規(guī)矩,遣昭信皇后出宮……請皇上遵循祖宗規(guī)矩,遣昭信皇后出宮!”
聲音漸遠,楚仲宣生平最恨人諷刺他靠女人起家,現(xiàn)在被氣得夠嗆,也不顧著君臣禮儀,當場拂袖而去。
太常卿被貶,楚仲宣頓失臂膀,夜宴的爭執(zhí)以帝黨大獲全勝告終。
朝顏終究扳回第一局,想起夜宴上父親一臉的憤慨,想起朝歌當時無能為力的怒不可遏,她本該痛快淋漓,吐氣揚眉,可她又似乎并不快樂。
人盡其用,在夜颯手里,女人的作用都能夠發(fā)揮到極致,她是他的內(nèi)助,但不“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