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黃道吉日,宜嫁娶,帝后大婚。
時隔四年,大將軍府又出了一位皇后,一門兩代皇后,更為楚仲宣臉上添了幾分榮光。
半夜里的天色陰沉詭譎,椒房殿前,守夜的宮人垂頭如木人一般在寢殿外站著,八角琉璃大婚宮燈照得滿宮亮如白晝,只剩朱紅廊柱在回廊上投下一片華翳陰影。
靜謐無聲的寢殿里,龍鳳紅燭燃得剩下半截,燭淚簌簌滑落,如女子腮邊凝結(jié)的淚。
朝歌從沉酣的香夢中醒過來,半夜里格外的安靜,只聞身邊夜颯平穩(wěn)的呼吸聲。
她睡不著,只好躺在絲滑溫暖的錦衾里頭,在一片昏暗里靜靜打量著眼前華麗陌生的宮殿,幔帳華帷,雕梁畫棟,金銀煥彩,以后,她就將是這座宮殿的主人,是后宮中統(tǒng)御六宮的皇后。
窗外夜色深濃,忽地有閃電劃破天際,起風(fēng)了,卷起殿外樹木一陣亂搖,在這繁華詭譎的深宮半夜便有些悚然。幾聲悶雷轟隆隆滾過天際,震得殿梁仿佛都在簌簌顫動,朝歌有些害怕,下意識將身體往身邊沉睡的夜颯背上靠近幾分。
她以為他早已睡著了,只將臉緊緊貼著他的背心,貼緊她今生就將要完完全全交托一世的良人。夜颯卻翻過身來,一雙眼睛在昏黃的燭光下帶著宿醉的微醺,皺了眉頭問:“怎么了?”
“皇上,臣妾害怕……”朝歌凝視著他的眼神忘情而專注。
昏暗中,外面雷電交加,風(fēng)聲大作。
一陣一陣的閃電照得殿里亮如白晝,他開始以另一種目光看著她,眼睛里的神采漸漸柔和如水,帶著晦暗不明的色彩,癡癡如醉,又仿佛是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
他身上的龍涎香氣息隔著這樣近的距離撲面而來,令她臉上漸漸火燙,將臉埋在他懷里低聲道:“皇上怎么老盯著臣妾看?難道臣妾臉上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嗎?”
夜颯伸手覆上她兩彎娥眉,許久才說:“你眉毛生得好看?!?/p>
她不僅有些羞怯,“皇上又在哄臣妾呢!”
口中這樣說,心中卻歡喜得極,小時候,見過她的人無不夸贊她長得好,將來必是有福氣的。連母親也說過,她與姐姐朝顏容色各有千秋,朝顏清妍絕麗,朝歌明媚嬌俏,雖是同父,卻并不同母,連模樣也盡不相同,姐妹倆唯一相像的,只有眉。想到這兒,她又有些不悅。
她從小就不喜歡朝顏,更不喜歡旁人將自己與朝顏相較。
外面落雨的嘩嘩聲響起,在靜謐的夜里聽得格外清楚。夜颯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伸臂將她輕輕摟在懷里,很久才低聲道:“還是喜歡你叫我夜颯?!?/p>
天子名諱,普天之下誰都不可直呼,凡遇“夜”“颯”二字,都需缺筆以示避諱。曖昧的一刻,隔著一層單薄的中衣,少年的有力心跳聲近在咫尺,聽得朝歌滿面羞紅,輕輕喚了一聲:“夜颯……”
聲音甫出口,他卻似猛然從游離的神智里驚醒過來,皺緊眉盯著她,目光已收斂了方才的溫存,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