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兒,箕吉終于想起來了。他好像的確對佐山家的鐵五郎說過類似的話。
商店和武士家總會挑年末換榻榻米,這樣就能在新的榻榻米上迎接新年了??沙矫牢莶⒎侨绱?,畢竟他們的招牌菜就是冬天吃的火鍋,每年要一直營業(yè)到大年夜,年初也只休息三天,年初三傍晚又要開門迎客了。
辰美屋總是選擇每年這個時候,也就是梅雨季節(jié)到來之前換榻榻米,因為他們希望能用新榻榻米的清新味道,報答冒雨前來捧場的客人。這也是換榻榻米的淡季,工人們不是很忙,也不用匆忙趕工。
不過今年辰美屋不僅要掉換客房的榻榻米,連家人居住的房間和下人住的別院的房間都要一并換掉。而且辰美屋說只能歇業(yè)一天,也就是說一天之內(nèi)必須完成所有的工作。光是箕吉的師傅一家實在是忙不過來,師傅就去拜托相熟的佐山家?guī)兔α?。那家的工頭鐵五郎與箕吉年紀(jì)相仿,相交已久。許久未見的兩人在休息時間一邊抽煙,一邊吃便當(dāng),聊得甚歡。話題從女兒阿島出嫁,放下了心頭大石開始,漸漸變成了無休止的牢騷。
“對了……我好像的確說過這話?!?/p>
“是吧?”小一郎露出得意揚揚的表情,語氣也安心了不少。
“所以我說嘛,我家有的是黃金啊。”
聽到這話,緊張不已的箕吉,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少爺,您說的‘黃金’,和我說的‘小錢’根本不是一回事兒,您就是給我五十兩……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花啊。”
“你連五十兩都不要?”
“您讓我怎么花啊……難道讓我入土的時候,挑一口鍍金棺材使嗎?”
早些時候,箕吉還能用這筆錢,為阿島置辦些嫁妝。他自己平時省吃儉用省下的錢,只夠為女兒添置一件新的短袖上衣。阿島的婆家是箕吉師傅的親戚,家境寬裕,對方也知道箕吉沒什么錢,只是看中了女兒的人品罷了。嫁妝和婚禮都是婆家?guī)椭鴾?zhǔn)備的。可箕吉這個做父親的,心里總想為女兒多準(zhǔn)備一些。唉,我可真是個不中用的爹—
見箕吉如此痛苦,鐵五郎搬出箕吉十年前過世的妻子的事情來安慰他說,你看你老婆生病的時候,你不是花大價錢買了根人參給她吃嗎?當(dāng)時你把所有的積蓄都花光了啊。箕吉這才想起來還有這么回事兒,不住地點頭。于是他便說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要是自己將來生病了,總不能麻煩別家的媳婦來照顧自己不是,所以最好趁現(xiàn)在多存點兒錢。
兩個大人不經(jīng)意間的對話,竟被這孩子給聽了去?;俅味嗽斊鹦∫焕傻男∧樀皝怼K鋈幌氲搅艘粋€早該注意到的問題:剩下的五十兩,他準(zhǔn)備拿來做甚?況且這么小的孩子,要這么多錢干什么?
“少爺,您要這么多錢干什么呀?”
“我要拿著這些錢去找阿品!”
“阿品?”聽著像是個女人的名字,“阿品是誰啊?”
“阿品從小把我?guī)Т?,可去年年底的時候,她父親生病了,她就只能辭職回去照顧父親去了。”
阿品不是住在辰美屋的女傭,就是少爺?shù)娜槟锇伞?/p>
“那阿品現(xiàn)在在哪兒啊?”
“在她老家呢。說是板橋[ 東京都北部區(qū)名。
]那邊。不過板橋是不是離這兒很遠(yuǎn)?。俊?/p>
“遠(yuǎn)倒不遠(yuǎn),不過那兒是個鄉(xiāng)下地方,跟這兒沒法比。”
“阿品總說自己家可窮了,連白米飯都吃不上呢,光吃小米跟稗子了。所以我要帶著黃金去找阿品,跟她一起過日子。等我長大了,還能騎馬幫她耕地呢!阿品說了,她像我這么大的時候,就在馬脖子上掛上犁耕地的!”
箕吉看著男孩兒的臉,微微一笑:“少爺,原來您是想阿品了啊?”
商人家庭總是異常繁忙,母親無暇顧及孩子,只得交由乳娘或女傭照顧,所以有許多商人家的孩子都和乳娘親。辰美屋的老板娘須惠,也是個徹頭徹尾的生意人,多多少少疏忽了自己的孩子。
“嗯,我啊,早就想去找阿品啦,”小一郎堅定地說道,“不過阿品家里太窮了,我也不能去吃白飯呀?總得帶些金子過去才是,畢竟要多一口人吃飯嘛?!?/p>
箕吉不禁感嘆,小一郎不愧是商人的孩子,小小年紀(jì)竟能考慮到這些。
“少爺,這件事您和父母說起過嗎?”
小一郎的眼睛瞪得溜圓:“怎么可能說啊,他們又不會同意的,再說了,我娘她討厭阿品?!?/p>
哦?老板娘為何討厭阿品?箕吉在腦中想象了各種情況,不過并沒有說出口。
“那……說得難聽點,就是您準(zhǔn)備想個辦法,從家里‘坑’走一點黃金咯?”
“嗯,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