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從某國的大使口中。你是從誰那里聽來的？”

史廉生按照時間順序，一件件地說明了昨晚所發(fā)生的事情。從見到那名自稱“暴牙”的日本男子開始，他一五一十地將當(dāng)時的狀況，以及對那名男子的印象，還有他所散發(fā)的氣息、措辭等，全都告訴了阿姆斯。除此以外，史廉生還把“暴牙”對日美關(guān)系的闡述，以及他內(nèi)心的苦楚，以及日本海軍內(nèi)部正在商討對珍珠港發(fā)動攻擊的那件事，盡可能準確客觀地陳述出來。

阿姆斯一言不發(fā)，只是默默聽著。在聽的過程中，他有好幾次無意識地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不停地消化咀嚼這個情報一樣，一臉凝重的神情。對于原本擔(dān)心阿姆斯會一笑置之的史廉生而言，書記官認真的表情，讓他大感意外。

當(dāng)史廉生把所有的話說完時，阿姆斯總算開口了：“我們最好把那個計劃當(dāng)成是有可能會具體實施的東西。它一定會四處傳播開來的，而與之相關(guān)的人一定也會一下子增加許多?！?/p>

史廉生問道：“你不覺得這個情報太過詭異了嗎？”

“你是說一天兩次，又分別來自不同的情報渠道？該不會是個陷阱，想引誘我們上鉤吧？”

“若這是個陷阱的話，我想一定會用可信度更高的情報來當(dāng)誘餌的，你想想看，東京與夏威夷之間，距離約有六千公里遠。若日本想偷襲夏威夷，在這種距離下，派出大量的艦隊，且攻擊之前必須全程不被發(fā)現(xiàn)，你不覺得這是一個莽撞而且過于大膽的計劃嗎？因此，我不認為單憑這種情報，就能夠誘騙得了我國負責(zé)國防的人員。”

“也就是說，”史廉生接著說道，你認為這個情報是有很高的可信度的啰！”

阿姆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威士忌。

“然而，話雖如此，但若‘暴牙’真如你想象的，是日本中央政府高官的話，他應(yīng)該還有很多其他的渠道，根本用不著誘騙你啊！”

“他之所以這樣做的理由，我倒是能理解?！?/p>

“是什么原因呢？”

“那名男子一直在否定自己的行為的意義，強調(diào)自己不是賣國賊而是愛國主義者。所以，他才選擇了一個有可能完全派不上用場的渠道。也就是在這種心境下，他選擇了我。試想一下，如果他直接向大使館的職員陳述這件事情的話，就會變成他所一直擔(dān)心的，也就是真的變成賣國賊了。恐怕，他已經(jīng)為自己的行為飽受煎熬，并變得神經(jīng)衰弱了吧！所以為了減輕心理壓力，他將我認定為是他泄露國家機密最合適的人選。”

“看來他有點小視你了！”

“我是個傳教士。作為一個情報員，還只是個新手而已?！?/p>

“你是一個在地獄走過一遭的傳教士，從某種意義上講，你的信念會比任何人更加堅定。為此，我對作為諜報員的您一直懷有無比的敬意。”

史廉生沒有應(yīng)答。阿姆斯將杯子放在身邊雕刻有花紋的桌上，繼續(xù)說道：“我待會兒馬上趕回大使館，今日之內(nèi)會將這件事轉(zhuǎn)達給大使。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該離開了?！?/p>

“我怕被跟蹤，所以很抱歉，我就不相送了?！?/p>

阿姆斯揮揮手，向牧師道別，轉(zhuǎn)過身走進走廊，邁著大步離去了。

就在同一個時期，秘魯駐日大使利卡德·里貝拉·舒里巴德也從幾個朋友那里聽到了這個驚人的情報。舒里巴德是一位長期居住在日本的資深外交官，不僅在日本外交部，甚至在一般企業(yè)以及平民當(dāng)中，都結(jié)交有許多親密的日本友人。當(dāng)然，在居住東京的外國人圈子中，他的人脈也是一樣廣泛。

幾乎是同一時間，從不同人那里聽到這個傳聞，舒里巴德也不禁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不安。日美關(guān)系終究還是到了令人堪憂的地步，因此他認為，這絕非空穴來風(fēng)、無中生有的傳聞。

于是，當(dāng)舒里巴德聽到這個消息后，便立即造訪了自己的友人、美國大使館的一等書記官愛德華·S.克洛克。

“請你不要追查傳聞的出處?！笔胬锇偷掠杂种沟卣f著，“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如果去追查的話，會讓情報提供者的處境變得越來越微妙?！?/p>

克洛克回答道：“我能理解?！?/p>

于是，舒里巴德將自己聽到的情報簡明扼要地轉(zhuǎn)達給了克洛克?？寺蹇穗S后將這個情報，一五一十地轉(zhuǎn)述給駐日大使格魯。格魯大使在不久前，也曾經(jīng)從另一個一等書記官阿姆斯那里，聽到了完全相同的情報，更何況這次情報來自于他十分信賴的秘魯大使舒里巴德。因此，格魯大使馬上與海軍武官討論起這個情報，并判斷他們有必要打電報，讓政府知道此消息。為強調(diào)這并非一般流言飛語，所以報告里特別提及了舒里巴德所提供的情報內(nèi)容：“包括我的一位秘魯友人，還有一名日本人在內(nèi)的眾多線索透露，日軍計劃在和美國開戰(zhàn)之際，傾其全力大規(guī)模地襲擊珍珠港。我的一名下屬聽到了這些情報之后，便將這件事情向我報告。他在報告的最后，又向我補充說明道：‘雖然我自己覺得這只是單純無根據(jù)的胡亂想象，但既然已經(jīng)從多個渠道得知這個情報，那么，我認為，這件事有必要以最快速度向上呈報才是?！?/p>

這份報告立刻被送到大使館負責(zé)解碼的人員手上。一九四一年(昭和十六年)一月二十七日，美國駐日大使館發(fā)出電報，向政府報告了此事。

報告書經(jīng)由美國國務(wù)院，傳到了海軍部，然而，格魯大使的這份報告，卻沒被這兩個部門認為是有價值的情報。之所以會如此，主要是因為這份情報的來源十分不清晰，而且沒有顯示計劃時間表。單憑這樣的情報，根本無法掌握日本海軍實際的動向。因此，它到最后只是被當(dāng)成一個最普通不過的警告，被丟棄在各相關(guān)部門負責(zé)人的手上而已。不過，在參謀會議上，因為顧慮到來電者是駐日大使，所以他們還是決定向太平洋艦隊通報這件事。美國海軍情報部(ONI)部長將這樣的指示告知了所屬的遠東課課長。遠東課課長阿瑟·H.麥克連中校，以前曾閱讀過類似情節(jié)的科幻小說，他在心里猜想，這恐怕是東京提供線索的人，把現(xiàn)實與小說中的情節(jié)混在一起，再傳達給了秘魯大使了吧！麥克連中校曾經(jīng)擔(dān)任過駐日海軍軍官，其在日本海軍中還頗有一定的人脈。他不太相信這個科幻小說式的、大膽的作戰(zhàn)計劃，于是在格魯大使的電報后面，再加上了一段自己的見解：

“海軍情報部完全無法相信這樣的謠言。而且根據(jù)已知情報的判斷，在目前日本陸海軍部隊的配置當(dāng)中，完全看不出任何將對珍珠灣發(fā)動攻勢的跡象。因此，在可預(yù)見的未來，這項計劃完全不可能實現(xiàn)?！?/p>

盡管美國海軍完全無視這個情報的存在，但在其中卻有一名對它十分關(guān)注的情報官。他是阿諾德·泰勒少校，與麥克連中校同樣隸屬于美國海軍情報部。由于他的身材龐大又臃腫，行動遲緩，所以被人取了個“懶漢”的綽號。

當(dāng)泰勒少校將這份報告書的副本擺在眼前時，他想起了以前受到自己勸說，前往東京的一名線民。那是一名有著瑞典血統(tǒng)、身材高大的青年，他是改心派教會的傳教士，名字叫做羅勃特·史廉生。

為了確認襲擊珍珠港這件事的真實性，有必要再派遣一名協(xié)助他的人員。此外，希望這件事不要成真，泰勒在心里暗自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