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進行到一半時,齊默然突然接到了電話,那時手機還不是太普及,算是奢侈品。一桌的人,也只有齊默然有。電話一響,桌子上的熱鬧便戛然而止,都在伸直了目光,把好奇探過去。
打電話的正是余書紅,像是有什么急事,在跟齊默然匯報。事情可能棘手,齊默然聽到一半,感覺電話里交流比較費事,道:“你過來吧,我正在跟過去的老同事一塊吃飯,見面再說。”說來也真是奇怪,就在那一刻,周一粲突然生出一種怪怪的感覺——女人的感覺。一聽電話里是個女聲,又好像跟齊默然比較近,周一粲突然間就不舒服了,也不自然了。這種感覺好生奇怪,卻又驅(qū)趕不走。等余書紅心急火燎地趕來,周一粲第一眼注意的,居然是余書紅的面孔!同是女人,余書紅顯然感覺到了周一粲的不懷好意,那種目光只要一擱到臉上,沒有哪個女人感覺不出。周一粲很快便欣慰,余書紅長得實在是太平常了,平常得近乎嚇人。電話里那么動聽的聲音,怎么就會是這樣一個帶幾分丑相的女人發(fā)出的呢?她的牙齒尤為糟糕,典型的四環(huán)素牙。一個女人首先應(yīng)該擁有一副好牙齒,周一粲對自己最滿意的,不是漂亮的、暗帶幾分嫵媚的臉蛋,也不是三十多歲還沒變形保持得如同青春少女一樣的裊裊身材,而是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當(dāng)下,她就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氣舒得,令她自己都覺得詫異。齊默然跟余書紅到里間單獨商量工作時,她心里是很坦然的,她甚至為余書紅生出一層遺憾。一個女人如果失去容貌上的優(yōu)勢,在這個世界上掙扎是很艱辛的。她想。
事情很快解決了,齊默然笑著走出來,跟桌上的人解釋:“一點兒小事情,他們弄錯了。”說完,指著一張椅子說:“還沒吃飯吧書紅,忙活了一天,來,坐下一道吃。”
剛剛生出點兒心理優(yōu)勢的周一粲又讓“書紅”兩個字給刺激了,還好,周一粲還知道收斂,知道控制,熱情地站起來,拉過身邊的椅子說:“這邊坐吧。”
那天的余書紅真就坐在了周一粲身邊,不過坐下的一瞬,她的目光在周一粲臉上掃了掃,很輕蔑地一掃而過。周一粲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掃。那是一個女人居高臨下的一掃,里面有太多意味,周一粲雖是個小處長,但對這種目光并不陌生。喜歡用這種目光掃人的人,大都具備了兩個特征:一是明顯的地位優(yōu)勢,二是強大的心理優(yōu)勢。當(dāng)時周一粲并不知道余書紅是何人,還把她錯誤地跟自己拉在了一個檔次上。等吃過飯,快要辭別時,齊默然才笑著說:“你看我這腦子,都忘了跟你們作介紹。余書紅,我們部里新來的副部長?!?/p>
就這一句話,嚇得周一粲好幾天開不了口。真的,那個時候她真是這樣,典型的小官員心理。
第二次見面,是在周一粲將要到河陽赴任時,組織部找她談話,例行公事。周一粲去的比預(yù)定時間要早,一般組織部門找人談話,誰都不會遲到,提前半小時就算是晚到了。去了先在樓道內(nèi)排隊,等著叫名字。周一粲在樓道里心情激動地排隊時,余書紅過來了。這時候的余書紅已離開組織部,到辦公廳任職。周一粲趕忙站直了身子,沖余書紅微笑,她渴望余書紅能認出她,并跟她熱情地說上幾句??蓻]有,余書紅是停下了腳,也朝她臉上望了望,像是很費勁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后一揚頭,過去了。
周一粲心里涌上的,不只是失望,感受復(fù)雜得很,真是三言兩語說不清。
奇巧的是,她被叫進去談話的時候,余書紅也在場,而且沒按慣例回避。后來她才知道,那天的余書紅是專門到組織部陪同談話的,這是新出臺的一項規(guī)定,周一粲事先并不知道。可見她人雖是已到了代市長的位子上,但信息量還有結(jié)交面,卻遠遠跟不上。那一天周一粲心情真是復(fù)雜,她渴望余書紅能跟她談點什么,又怕她真的跟她談什么。好在,余書紅那天話不多,幾乎就沒怎么說話,談話主要是組織部一位副部長跟她進行。談到中間,周一粲偷眼望過余書紅,發(fā)現(xiàn)她拿著一封文件,看得很專注,她的臉很冷,目光遮擋在文件背后,看不清,不過周一粲能感覺出,那雙碎小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決不是友好的目光。談話結(jié)束,周一粲禮貌地告退時,余書紅突然說:“往后少化點兒妝?!?/p>
就這么一句,就把周一粲良好的自我感覺給粉碎了。
兩次加起來,余書紅給她留下的印象,便是冷、近乎刻薄。到河陽她才聽說,余書紅的確不善言笑,面部表情尤其生硬,不過在省委大院,她的威信奇高。
就是這么一位冷臉女人,居然親自跑到河陽替強偉壓陣,可見,強偉此行,使了多大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