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文的房子很大,足足有一百五十多平米的空間,我總覺得這樣的空間對一個中年女人而言太過于空曠了。
屋子的裝飾和我讀大學(xué)之前沒有什么兩樣。客廳屋頂?shù)牡鯚粢琅f晶瑩閃爍,玻璃茶桌配著灰白相間的沙發(fā),頗具現(xiàn)代化的氣息,就連沙發(fā)上的抱枕也是老樣子,懶懶散散地躺在沙發(fā)上,跟頑皮的孩子似的。唯一的變化就是陽臺上多了一盆又一盆的花花草草,晚風(fēng)吹進(jìn)屋子,一陣幽香。
江采文長得很漂亮,我承認(rèn)這一點(diǎn)。就算時光在她的臉上留下細(xì)微的痕跡,這也無法遮掩她曾經(jīng)是個美人的事實(shí)。我一直很好奇,這么一個漂亮的女人為什么要一直單身呢?我總是想把這個問題拋出來,就像拋出一個排球那樣,很隨意的問答。但是,后來我才恍然發(fā)覺我在江采文面前從未隨意過,就算是小時候吃一個蘋果也會是膽戰(zhàn)心驚的樣子。因?yàn)槲也恢浪龝粫蝗槐┨缋椎卣驹谖颐媲叭缓蟠虻粑铱辛艘话氲奶O果。
不要以為江采文不會這樣做。她是一個反復(fù)無常神經(jīng)兮兮的女人,縱然我跟她一起生活了十九年,我也無法參透她下一秒會做什么。所以,很小的時候我就學(xué)會了察言觀色,學(xué)會了小心翼翼。其實(shí),這種狀態(tài)很不好,因?yàn)槊恳惶煳叶嫉锰嵝牡跄懙剡^日子。
我還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胡同里的大媽大爺都曾張羅著要給江采文介紹對象。她每次執(zhí)拗不過鄰里去相親的時候總會把我?guī)е?。那時候我不過六七歲的年紀(jì),終日梳著小辮子,一言不發(fā)地躲在江采文的身后。我曾目睹過一批又一批的男人坐在我們對面,當(dāng)時我對帥和丑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概念,我只是覺得留胡茬的男人都是會吃人的妖怪,電視里都是這么演的。所以每次我看見留著或長或短胡茬的男人都會躲躲閃閃地藏在江采文背后,十指緊緊地抓著江采文的衣服。很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記憶猶新,那是因?yàn)檫@一刻,江采文從未給過我任何暴力,她真的像個母親那樣包容著我、保護(hù)著我。我不知道江采文總是和對面的男人談?wù)撝裁矗衣牪欢?。我只是覺得那些面龐帶笑的男人的眼神總會飄到我的身上,毫無防備地,這種感覺讓我恐慌的厲害。我不敢說出來,我知道我說出來也沒有絲毫的用處。于是我竭盡全力地往江采文的身后藏著,不讓任何人偷窺到我。所幸,江采文和那些男人的交談都不會太長,每一次江采文拉著我的手離開的時候我都能看見杯子里的茶還在冒著熱氣,跟稀薄的煙霧似的,裊裊騰升。
江采文也曾和一個男人漫長的交談過,唯一的一次。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很干凈的男人,沒有胡茬,和蕭嘉懿爸爸穿著一樣的白色襯衫,系了條紅色的領(lǐng)帶,當(dāng)時我并不知道那是領(lǐng)帶,我總覺得那是我們的紅領(lǐng)巾。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微笑著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的時候也是帶著笑意的。他問我叫什么名字,這是第一次坐在江采文對面的男人問我的名字。我從江采文的背后探出頭,然后細(xì)聲地回答說:“江蕙?!彼麑ξ倚πΓ屛液八迨?。我試探性地看著江采文,江采文正端著一杯茶往嘴里送,她像喝酒那樣小抿一口之后對我說:“江蕙,快喊叔叔!”于是我喊了一聲:叔叔。
我不知道江采文和那個男人聊了多久,年幼無知的我對時間并沒有太多的概念,我甚至分不清分鐘和小時哪一個長哪一個短。我只是覺得窗外太陽的光芒慢慢變得有些虛弱了,像個垂暮的老人一樣一點(diǎn)點(diǎn)地昏暗下去了。江采文就是這個時候站了起來,她拍拍我的頭,與其說是拍不如說是撫摸,我忽然就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她對我笑笑說:“小江惠,你在這里跟叔叔玩一會好嗎,媽媽去趟洗手間?!边€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她就從我身邊站了起來,然后朝茶廳的另一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