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后,幽蘭按楚太太的囑咐上街買些東西。
冬日的陽光到底是淡薄的,輕輕淺淺地拉開了影子。幽蘭提著手袋,攥著寫滿物品的紙條,走在去南京路的路上。
忽然間,前頭拐角處似乎有個熟悉的身影。幽蘭屏住呼吸,再次踮腳向那個方向眺去,但卻空無一人。她不可置信地向著那方向奔過去,跌跌撞撞地奔跑過去,然而直到再也跑不動,依舊沒再瞧見那個身影。但她確信她絕對看見了,看見了她時時刻刻掛念在心口的那個人,那個她始終沒有把握會堅持到底的人——沈清瑜??稍谒挠沂直?,還挽著一個女子,似乎著一身鮮紅的加厚旗袍,走得那般婀娜。
她恨恨地盯住前方,拼命壓抑胸口的起伏。
拼命抿住唇,她不讓自己發(fā)出一點聲音來。
即使是現(xiàn)在,也還未到最后,她還不能哭。
這一切,都在她的預(yù)料之中。有一回,她替沈清瑜整理衣物,忽然從他的洋裝口袋里掏出一塊絲綢手帕來,上頭的香味她不曾用過,那手帕,自然也不是她的。
那一瞬,她就知曉了,那個男子,現(xiàn)下還不屬于自己。
或者,根本不會。
她只是一個平凡人,但卻又不是尋常的女子。她要的丈夫,她要的將來,都一定是因為愛。那個人可以一窮二白,可以無權(quán)無地位,可是他要愛她,一心一意地只愛她一個人。
她性子注定了她的愛必定要剛烈,她不接受委屈就全,不接受分成好幾塊的心。
可是,沈清瑜,怕不會是這么一個男子。
所以,在父親與她和幽芷談話的那一回,她什么也沒有提。后來面對幽芷的問話,她也不曾回答。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根本無言以答。
幽芷從來都不知道,有時候,自己有多么的羨慕她。
幽蘭理了理衣領(lǐng),慢慢地沿著原路返回。
明明沒有風(fēng),她卻覺得徹骨的寒。
該來的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原本說好是按規(guī)矩土葬的,然而最后楚卓良開口,說現(xiàn)今是新時代了,就按那文明的做法火葬了吧。
火葬場是新近開的。習(xí)慣土葬的人畢竟占大多數(shù),但既然這次確定了二太太是火葬,原本冷冷清清的火葬場一下子潮水般人涌。
幽芷著一身黑衣,胸前別了一朵白布花,一步一步地踏在父親后頭,然而每一步都似踏向虛無。自從那天知曉這個噩耗悲慟地不停流淚之后,幽芷再沒有哭過,連一滴眼淚也沒有。仿似全部的淚水都已然被抽干蒸發(fā)了,她只覺得雙眼干澀得生疼,每眨一下都要花疼痛的力氣。她告訴自己要堅強(qiáng),每天跟在大太太和姐姐后頭張羅料理著母親的后事。她用心盡力地去做,做得那樣認(rèn)真仔細(xì),就當(dāng)做自己所能為母親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幽芷跟著眾人一起走著,恍恍惚惚中也不知道已經(jīng)置身哪里,在進(jìn)行哪一項儀式,又或者下面又該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