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也不知道,瞪我一眼,對著通緝令上的頭像饒有興致地說:“跑,跑,看你往哪里跑,天網恢恢,插翅難逃?!?
火車緩緩開走了,我在最后一剎那跳下了車-我的心還沒有完全死!可是我的家人,父親、母親、大哥、大嫂、小馬駒、阿牛哥、徐娘、小燕、小龍、小鳳……真的死了,沒了,消失了。我家的房子也被鬼子霸占了,大門口赫然立著兩個持槍的小鬼子,門樓上、父親的汽車上、阿牛哥的摩托車上,都插著雪白血紅的“狗皮膏藥旗”,小弟屋前的那棵老柞木樹被砍掉了,堆在弄堂里,長出了血色的蘑菇……這一切,就發(fā)生在我離家出走的第三天夜里!
下面的事是后來二哥告訴我的:
那天,是二哥介紹錢叔叔和杜公子認識的,兩人在廂房相談后心里都有氣:錢叔叔愿望落空,心情郁悶,當即走了;杜公子也是心氣不順,找到二哥發(fā)牢騷,怪二哥給他介紹認識了這么一個“不識相的家伙”。二哥問怎么回事,杜公子說:“神經??!他讓我去殺人,殺鬼佬?!?
二哥聽了情況后心里暗喜,他那時正處在瘋狂殺鬼佬的熱情中,有人愿意出錢要一個鬼佬的人頭,正中他下懷。當晚,二哥便登門造訪了錢叔叔,把“生意”攬了下來。
跟蹤幾天后,二哥已把打死東東的那個日本佬的情況摸得很清楚:他年紀50歲,是日本某新聞社駐中國記者,住在閘北區(qū)胡灣路上的一個院子里,每天上午很少出門,晚上經常很遲回家,有時也睡在外面。他有個固定的情人,是個唱昆曲的小姑娘,二十來歲,住在大世界公園附近的一條弄堂里。他雖然身上有槍,但身邊沒有任何隨從。于是,二哥行動了。一天晚上,他把自己扮成車夫,拉一輛黃包車,守在蘇州姑娘的樓下。附近只有他一輛車,于是鬼佬從樓里出來,別無選擇地上了他的車。二哥拉著他,輕而易舉把他送去見了閻王爺。
瘋狂的二哥啊,你太大意了!你不想想,一個記者身上有槍,且敢當街打死人,說明他絕不是一般的記者。確實,他不是一般的人,他是有后臺的,他的同胞兄弟山島鳩晶,是當時上海憲兵司令部的第三號人物。
山島怎么會讓自己的哥哥死得不明不白?他發(fā)動憲兵隊開始進行興師動眾的全城大搜捕。于是,一條條線索被梳理出來,最后自然理到了錢叔叔頭上。錢叔叔被鬼子帶回去行刑逼供,一天下來皮開肉綻。但是為了保護二哥,他倒是沒開口。可到了晚上,鬼子把錢叔叔的兩個女兒又弄進來審,還威脅錢叔叔,如果天亮前不把人交出來要處死他兩個女兒,逼得他精神崩潰,供出了二哥。憲兵隊押著錢叔叔連夜闖到我家抓二哥,因為找不到二哥,惱羞成怒,大開殺戒,最后連貓狗都不放過,見人就殺,見活物就滅。唯有阿牛哥和二哥,因為當時沒在家,僥幸躲過一劫。當時已經深夜一點多鐘,正常的話他們都應該回家了,尤其是阿牛哥,這么晚肯定在家里。
是我救了他們。我出走后,全家人都在找我,那天他倆被父親派去外地找我,阿牛哥去了我父親的老家鄉(xiāng)下,二哥去了蘇州─我母親的老家,當天都回不來,就這樣才幸免于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