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好收拾,有點出乎她的意料。她一直認為自己沒有什么感情方面的固執(zhí)或者說戀物癖,然而眼見自己除了回來時的行李,只會帶走薄薄一張照片,和這個房子就此告別,這個認知讓她頭次真切感覺到了生命的貧乏。
眼下幫著孫詠芝將一個個有紀念意義的物品包好捆扎起來,仿佛可以看見當時的歡樂被定格在這些繁雜瑣碎的東西之中,可是她居然不曾擁有過這樣簡單的幸福。過去的一切,好像成了被自己刻意遺忘的時光。
“怎么了,伊敏?”
伊敏回過神來,微微一笑:“沒什么,這個玩具小熊很可愛。”
孫詠芝拿起用絲帶扎好的一疊信,怔了一下,搖搖頭:“嗬,更諷刺的東西,躍慶以前寫給我的情書。他一個工科生,寫得那么纏綿,剛開始收到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抄來的。”她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溫柔,隨即苦澀地笑了,再看發(fā)黃的信封一眼,斷然揚手,將它丟進了旁邊一個廢紙箱里?!八懔?,我最近真是嘮叨得厲害,而且對你一個女孩子講這些也實在不妥,可能會害你對婚姻失去信心了?!?/p>
“不至于,我沒那么脆弱感傷的。”
“不管怎么說,我們的確幸福過,我不會怨恨他了。兩個孩子的東西,我打算再瑣碎也都帶走,我想保留好關于他們的每一點回憶,丈夫可能變成前夫,可是兒女不管長多大,總是我的兒女?!?/p>
“那是自然,孫姐??墒悄阌袥]想過,他們十五歲了,對很多事情都有了自己的看法,很快就會長大獨立?!?/p>
孫詠芝眼神暗淡下來:“我當然想過,所以才珍惜眼下和他們相處的每一天。我已經(jīng)不能給他們一個完整的家了,只希望對他們付出多一點,也算是彌補了。”
“你和林先生只是分開生活,我相信林先生一樣會關心他們的。所以,你不要有太多心理負擔,也不要對兩個孩子過分關心照顧,這樣會對他們兩人造成心理壓力。樂平我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但樂清看起來已經(jīng)接受了現(xiàn)實。從心理學角度講,用正常的態(tài)度對待他們,有助于他們建立自己的平衡。同時他們的年齡,也應該有獨立的生活空間和自我調適能力,不能太拿他們當小孩看待?!?/p>
孫詠芝聽得認真,半晌無言。
伊敏遲疑一下,繼續(xù)說:“那些大道理也許沒什么說服力,我成長過程中父母并不關注我,我怨恨過。但現(xiàn)在回想一下,其實最初他們都很負疚,十分熱切地想彌補我,我反而被他們的熱情嚇到了。因為那并不是一種常態(tài)的、我希望得到的父愛母愛。他們只是在努力向我假裝我的生活沒有變化,可是我知道那只是一種假裝罷了。我想樂清、樂平希望得到的也不是你沒有底限的付出,你如果能輕松幸福,對他們也是一種很好的暗示,證明就算父母不在一起了,生活一樣可以按正軌進行?!?/p>
孫詠芝深思著,神情變幻不定。伊敏想只能言盡于此,已經(jīng)有違自己一向的原則了。她將一張張賀卡收拾好,不小心掉下一張,賀卡飄落到地板上展開,居然自動播放起一首圣誕歌曲。孫詠芝拿起賀卡,仔細看著。
“樂清、樂平四歲時收到的,真神奇,電池還能用。”她抬頭看著伊敏,“離婚這事,我父母和朋友看得比我還要嚴重,對著我就欲言又止,要么是過分關心,覺得我的未來一片黑暗,要么就是強作歡笑。我討厭他們的這種態(tài)度,沒想到我自己不知不覺中,居然也用這種態(tài)度對待樂清、樂平了。謝謝你,伊敏。你和蘇哲都說得對,我這段時間的確太緊張了。我會試著放松自己的。”
說話間,樂清、樂平上了樓,看到地上的東西,樂平驚喜地叫:“哎呀,媽媽,你還留著我們這么小的照片呀。這個發(fā)條青蛙還在,以前樂清老和我搶著玩的。”
“明明是我的,你和我搶才對?!?/p>
他們都在地板上坐下來,翻看著屬于自己的童年回憶。伊敏將記號筆遞給樂清:“幫你媽媽收拾做好記號,下次我們再去打電動,怎么樣?”
樂清點頭。伊敏對孫詠芝一笑:“我先走了,孫姐,再見,樂清、樂平?!睂O詠芝和兩個孩子也仰頭對她微笑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