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藏要求自己的女兒不準說粗鄙的家鄉(xiāng)話,自己卻操起軍隊士官的口吻,但聽來反倒格外恐怖。
“你大概認為只要這樣磕頭認錯就會沒事吧?”
“俺沒有這個意思。”
“話說這是文明開化已久的新時代了,至今還容許夜淫這種傷風敗俗,實在不像話!照這樣下去,日本永遠趕不上先進的西歐各國。你想過這點嗎?”
富治心想,長藏突然冒出這番長篇大論作啥?他很想強力地反駁:只會滿口仁義道德,卻三五不時上妓院的又是誰?但富治現(xiàn)在只能叩頭賠罪而已。
“哼,跟你這種草包說這些,也只是對牛彈琴。”
“對不起,您大人有大量!”
“話說回來,老夫與你父親已是老交情,也受過祖上富吉兄不少照顧。就把它當成是年輕人少不經(jīng)事也未嘗不可?!?/p>
富治暗自斥罵:你竟然還有臉說曾受過俺祖父的照顧!分明就是你把俺們家?guī)追直√锂斪鼋杩畹膿F方o搶走的……
“不過這次的事情,可沒辦法就此作罷?!?/p>
富治原以為已經(jīng)得到長藏的諒解,沒料到事態(tài)卻急轉(zhuǎn)直下。
長藏夸張地清了清喉嚨后,說道:“富治,老夫問你,你可知老夫最寶貝的獨生女兒,居然懷了你的孩子嗎?”
聽到長藏這番話,富治的背脊像彈簧般陡然打直,吃驚地直盯著長藏的臉孔。此刻,他想說些什么,麻痹的舌頭卻擠不出話來。富治腦中浮現(xiàn)文枝欲言又止的表情?,F(xiàn)在,他終于理解文枝當時極想告訴他,她已經(jīng)懷了身孕。
“看來你似乎還不知道?!?/p>
長藏這樣說道,富治自始至終只能頻頻點頭。
“我說富左衛(wèi)門兄……”長藏轉(zhuǎn)頭對著富治的父親說。
富左衛(wèi)門跟兩個兒子一樣向長藏俯首道歉著,這時才緩緩地抬起頭來。富治不敢正視父親,只能握緊拳頭低頭不語。
“其實呢,我家閨女已經(jīng)與人許下婚約了。對方是畢業(yè)于帝國大學的醫(yī)生,不但是個出眾的青年,更是個胸有大志的年輕人呢!他不僅答應入贅我家,更難能可貴的還說要在這荒瀨村開診所,為村里的醫(yī)療貢獻心力。診所的籌備已經(jīng)就緒,原本打算明年春天就要辦喜事,現(xiàn)下卻因為你家這個不成才的小子,讓情況演變成這種地步!”
“真是罪過啊……”
長藏制止著又要磕頭致歉的富左衛(wèi)門。接著,他用不同于對富治的訓斥口吻,而是語氣和緩地繼續(xù)說道:“不過,世上真的有寬宏大量的人??!橫豎這事遲早會被對方知道,于是前天老夫便與內(nèi)人前往仙臺登門道歉。當然,我們已有遭到退婚的心理準備。想不到他竟然說要把文枝肚子里的骨肉視如己出地撫養(yǎng)長大!這讓老夫跟內(nèi)人感激得掉下眼淚。只要想到世間竟有如此的大好人,也有豬狗不如之輩,老夫就不勝欷歔啊?!?/p>
富治自暴自棄地想:反正俺連畜生都不如!他不在乎長藏的冷嘲熱諷,卻弄不清楚長藏到底想說些什么。
長藏完全不理會富治,只對著富左衛(wèi)門說道:“老夫有位朋友名叫石冢金次,現(xiàn)于銅山村擔任礦工的輪值區(qū)長,他告訴我希望盡早找到新的大工大工為礦工學徒。。有師父愿意親收學徒傳授也挺不錯的?!?/p>
富治起初完全聽不懂長藏的語意,幾經(jīng)揣摩之后,猶如挨了一記悶棍似的。
“怎么樣?老夫認為這條件挺不錯的。新式的選礦廠已在前年興建完成,往后這行前景看好?,F(xiàn)在許多人想進礦山干活,金次兄可是好意特別關(guān)照,應該恭敬不如從命。您意下如何呢?”
長藏面帶冷笑地看著富治。富治依稀覺得長藏那溫和的語氣與笑容背后,暗藏著對他的怨恨,甚至領(lǐng)悟到這是長藏對他的復仇!
富治知道長藏之所以出此策略是因為不讓他靠近文枝,而且又介紹他到朋友金次那里當?shù)V工,目的是要他在金次的監(jiān)視下,永遠無法再染指文枝。不僅如此,長藏深知他熱愛叉鬼工作,讓他再也無法狩獵,才是最有力的懲罰。
“那么事情就這么說定啦。等正式收徒儀式的日期決定后,再派人來這里通知。再次重申,老夫今天只是基于好意,特來轉(zhuǎn)告工作機會而已。請千萬謹記在心!”
長藏對富左衛(wèi)門說完,便起身表示這次談話到此為止。富治向父親露出求助的眼神,但富左衛(wèi)門只默默地朝長藏的背影欠身致意而已。一股深沉的絕望像無數(shù)只蜈蚣在他體內(nèi)竄爬著。
給我站??!
富治即將脫口撂下這句話之時,站在玄關(guān)的長藏陡然轉(zhuǎn)過身來。
長藏用漸失笑意的冷漠眼神俯視著富治:“富治,你給老夫聽好,先警告你,可千萬別在礦山里惹是生非,害老夫顏面掃地。好好認真干活,用掙來的錢去買女人,任誰也沒話可說?!?/p>
富治心想,倘若現(xiàn)在家里沒人,或許他會撲上前把長藏狠揍一頓;可是現(xiàn)下的他,除了避開長藏得意揚揚的嘴臉之外,什么舉動也做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