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吃過晚飯,玉秀偷了一把葵花子想早點出去,玉米把她攔住了。玉米不讓玉秀這么早出去有玉米的道理,以往放電影,玉秀都要去搶位子。大白布還沒有扯上去,玉秀扛著板凳已經(jīng)把放映機前最好的位子搶下來了。玉秀每次能搶到地盤,當然不是玉秀的能耐,說到底還是人家讓著她?,F(xiàn)在玉秀再指望有人讓她顯然就太不知趣了,弄不好又是一番口舌。玉米不怕口舌,可是以現(xiàn)在的光景,多一事當然不如少一事。玉米得攔著,不要找不自在。玉秀沒有聽玉米的,卻撂過來一句話,說:“你煩不煩,你看看我有沒有帶板凳?”玉秀是個聰明人,這丫頭還是知道深淺的。玉米說:“那你也得把玉葉帶上?!庇裥阏f:“我不帶,她自己又不是沒長腿?!庇衩渍f:“你帶不帶?要不哪里也別想去?!庇衩赚F(xiàn)在絕對是家長了,聲音一大肯定是說一不二。玉秀這一回沒有頂嘴,順手又多抓了兩把葵花子。老三玉秀帶著老五玉葉,老二玉穗帶著老六玉苗,老四玉英自顧自,老七玉秧留在家里睡覺。這樣安頓完了,玉米點上煤油燈,抱著王紅兵來到了母親的床前。母親瘦了,然而,這種瘦倒沒有體現(xiàn)在臉盤的大小上,而是反映在面部的皺紋上。施桂芳臉上的皺紋一條一條地都掛了下來,呈現(xiàn)出水往低處流的格局。一句話,一副哭喪相。玉米把新炒的葵花子端到母親的面前,施桂芳說:“玉米,往后別炒了?!庇衩渍f:“為什么?”施桂芳說:“別丟那個人了。”玉米看著自己的母親,厲聲說:“媽,你不能不吃?!蹦赣H說:“這是怎么說的?”玉米說:“吃給別人看。”施桂芳笑笑,想說什么,但終于沒有開口,只是把手放在了玉米的手背上,拍了兩下。玉米感覺出來了,母親的拍打有勸解的意思,更多的卻還是認命的意思。玉米站起來了,說:“媽,為了我們,你就當藥吃?!笔┕鸱寂牧伺拇惭兀疽庥衩鬃聛怼km說天天在一個屋子里頭,但是這樣安心地和玉米說說話,還真是少有的光景。再怎么說,有這樣一個女兒和自己說說話,打通打通心里的關節(jié),多少能夠去痰化淤。夜很靜了,是那種清心寡欲的靜,施桂芳聽了一會兒,卻聽出了孤兒寡母的那種靜。王紅兵已經(jīng)睡著了,在玉米的懷里乖巧得很。施桂芳接過來,端詳了好大的工夫,他倒是睡得安穩(wěn),沒心沒肺的憨樣。施桂芳抬起頭來再看玉米。燈芯照亮了玉米的半張臉,玉米的半個側(cè)面被油燈出落得格外標致,只不過另外的半張臉卻陷入了暗處,使玉米的神情失去了完整性,有了見首不見尾的深不可測。這時候外面吹過了一陣風,把電影里槍炮的聲音吹到這邊來了。玉米伸長了脖子,側(cè)著耳朵,十分仔細地從槍炮聲中分辨飛機俯沖的聲音。施桂芳猜得出玉米這一刻的心思,說:“去看看吧?!庇衩讻]有動,只是望著燈芯,目光專注而又恍惚。施桂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燈芯順著施桂芳的嘆息扭了一下腰肢,好像也躲著她了,心思早已經(jīng)坐飛機了。房間里暗淡了一下,玉米半張明亮的臉即刻也暗淡下去了。施桂芳突然直起了上身,打了一連串的餿嗝,同時用力拍打著床面,說:“還是這樣好,還是這樣好哇?!蹦赣H的突發(fā)性舉動沒有一點由頭,沒有一點過渡,嚇了玉米一跳。玉米看了看母親,“呼”地一下吹滅了煤油燈,說:“早點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