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劉若英相遇
你似乎從沒預料到,這輩子能和劉若英相遇。畢竟,劉若英是一個來自臺灣的大明星,而你只是一個普通的鄉(xiāng)下農(nóng)婦。
你們相遇,是在一個秋天的下午。那天,陽光很好,你正在地里拔蘿卜。遠遠地,公路邊停著一輛小車,一個穿黑色風衣的女子,戴著墨鏡,雙手插在口袋里,立在路的邊沿,酷酷地饒有興致地四處打量著。你當然無從知曉,她就是劉若英,那個當紅的大明星。
她站了一會兒,對車里的人打了個招呼,便徑自向你這邊走來。田埂不寬,還有些坎坷。秋天的天氣很好,將田野曬得干燥松軟。劉若英穿著高筒皮靴,走在田埂上,輕盈的身影,像一只美麗的蝴蝶。但在你眼里,她只不過皮膚白皙,衣著光鮮,和很多城里人一樣。你知道,順著這條公路,往山里走十多公里,有一個很大的水庫,很多城里人喜歡去那里度假。像這種吃了飯沒事干的城里人,你見得多了。所以,你漫不經(jīng)心地瞅了一眼后,繼續(xù)低下頭專心拔你的蘿卜。你甚至沒去想,她是不是來找你的,或者找你干什么。
你肯定不知道,在對方眼里,你是幸福地活在一幅油畫里的:金燦燦的秋陽,背景是一抹如黛的群山,你扎一條藍色的頭巾,正在空曠的田野上拾掇蘿卜。遠處,有人在燒稻草,裊裊煙霧云朵般升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熟悉的草木灰的味兒,瞬間點燃了她兒時的記憶。
大姐,你好——她站在你家的田埂上,摘去墨鏡,笑盈盈地看著你。你好!你有點不習慣地回道。你確實遲疑了一下,一種受寵若驚時的不安在心頭一閃而過。你見過很多城里人,但像這樣友善熱情的,你還是第一次遇到。
接下來的時間很愉快。你選了兩個鮮嫩的蘿卜,在旁邊的小溪里洗干凈,遞給了她。她則在田埂上找了處干凈的地方坐下,削去一截長長的蘿卜皮,一邊吃一邊和你聊天,高興時甚至手舞足蹈的。你在離她不到兩米遠的地里,手里忙著活兒,和她說說笑笑,像一對熟稔的姐妹。
聊著聊著,你才知道她剛才叫你大姐虧待了你。你們同歲,只是你灰頭土臉,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十來歲,而她卻比實際年齡小十來歲。一個農(nóng)事忙碌,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使一對同齡人在外表上成了兩代人。你作為女人,忍不住從心底發(fā)出嘖嘖的感嘆,歲月太無情了。她的聲音醇厚酥軟,又不是那種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嗲味。你問,你不是本市的吧?她則淺淺地笑,說,我是臺灣的。
哦,怪不得你聲音這么好聽呢。你也跟著笑,露出一口好看的潔白的牙齒。你當然不知道她因為聲音而外號叫“奶茶”,更不知道“奶茶”是什么意思。在你的眼里,世界上只分為城里人和鄉(xiāng)下人,有錢人和窮人。城里人離你的生活很遙遠,更別說她這個有錢的臺灣人了。你起身看了看面前的蘿卜地,心想,加把力,趕在天黑前把這里拔完,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呢。
臨走時,她叫助手拿來照相機,說要和你合影。她親昵地摟著你時,你心不在焉地笑著。你在想身后那一大堆蘿卜,今晚一定要洗出來,明天拉到城里,趁著鮮嫩勁兒,應該可以賣個好價錢。
照完相,她一個勁地夸蘿卜清甜可口,又問助手要了一張票,客氣地說,今晚在市體育館有演出,送一張嘉賓票給你,大姐你一定要去。你接過票,順手塞在口袋里,懵懵懂懂地點頭,說,一定去,一定去。
你終于趕在天黑前,用板車將地里的蘿卜拉回了家。做好飯,喂了豬,關了雞,然后和丈夫在院里的水井旁洗蘿卜,一邊洗一邊和丈夫說下午的事情,說著說著,你突然怔住了,在身上擦了擦手,從口袋里掏出那張票,對著燈光瞅,娘啊,這張票一千二百八十元!
還有四十分鐘開演,還來得及。你忙招呼丈夫鎖上家門,發(fā)動農(nóng)用車。你丈夫是個老實人,向來對你百依百順。黑黢黢的山路上,農(nóng)用車風馳電掣,心急火燎地向市區(qū)駛?cè)?。老天,什么演出,要一千多塊錢,這得多少車蘿卜呀?黑暗中,你的心里充滿了無限憧憬。
體育館人山人海。
你讓丈夫在外面等你,丈夫有些不滿,嘟著個嘴,卻不敢說話。你臉一紅,對丈夫悄聲說,回去后,我們爬花花山,把你累死。丈夫咧嘴笑了?;ɑㄉ?,是你們村后的一座山,“爬花花山”,則是你們夫妻之間的暗語。
一個城里的男人在門口攔住你,說出一千塊錢買你的票。你猶豫了一下,咬咬牙,甩開那男人的手,隨著人流進去了。檢票的看了你半天,然后畢恭畢敬地把你領到一大堆省市領導中間坐下。你很后悔今晚沒有好好打扮打扮,你怕給她丟臉,因為看著周圍森林一般的海報,你知道她叫劉若英,是個唱歌的有錢的臺灣人。
你激動不已:能夠和一大堆省市領導坐在一起,觀看本市成立二十周年的大型演出晚會,這輩子沒有白活啊。
舞臺上五光十色,各路人馬粉墨登場。吶喊聲,歡叫聲,海嘯般將你吞沒。你對誰都不感興趣,一眼不眨地盯著舞臺,期待著她的上場。
一個小時過去,你的倦意漸漸襲了上來,你強打起精神,繼續(xù)等待。一個半小時過去,你哈欠連天,眼皮越來越沉。兩個小時過去,在觀眾山呼海嘯的尖叫聲中,作為壓軸節(jié)目,劉若英一襲白裙,美麗動人,唱響了她的經(jīng)典作品《為愛癡狂》。
這時的你,頭微微仰著,嘴巴張得窯洞一般大,靠在舒適的嘉賓席上,鼾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