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橋仙
黃昏的時候,我找到了昨天我在青城就預定好的這家飯店。
從服務生手中接過房卡的時候我同時得到了一句祝福:情人節(jié)快樂。
抬頭瞥見掛著七八只鐘表的墻上的日歷牌,特別用彩筆勾出了一個紅紅的心,心里包著這句話:七月七日,情人節(jié)。
奔波勞碌的日子叫我早已學會了隨遇而安,隨時隨地地享受生命。更不會特意留心公共節(jié)日。我相信真正的節(jié)日是屬于個人的,但這樣的日子也不會太多吧?對我來說。比如有人問我結婚的日子,女兒來到人世的日子,雖不至于忘記,但也要頗費思量才能夠回答得上。
我的行蹤不會因為這些節(jié)日而改變。
電梯升往12層。一出電梯門,正對著的就是我要找的那扇門。
我看見一個年輕女子站在門口,把一個安靜的肩正對著我。突然走出來的人大概嚇了她一跳。她倉皇地回頭,嘴巴因為吃驚,微微地張著,眼睛睜得很大,看見我沒有離去的意思,猜想我大概是這間屋子臨時的主人,倉皇讓向旁邊,像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解釋她為何這會兒站在這里,對著一扇緊閉的門發(fā)呆。
看著女子胸口摟著的花,我替她解釋:是不是找人,但不敢肯定住在哪個房間了?
就是這里。1203房間。女子聲音微弱,語氣卻很是堅定地回答我。
那你要找的人肯定離開了,今晚這房間屬于我住。
是的,是的。女子喏喏地應。
我一時間弄不明白她的意思,又不知道該怎樣打發(fā)走她,就老實說,我實在是要進屋子里了,你瞧我滿臉的風塵。
她輕聲說對不起,又像是鼓足勇氣地說:如果您不介意,我想進您的房間去。女子像是剛從自己的思緒里跳出來,追問我:我還沒請問您呢,我可以進您這個房間看一眼吧?我只是想在今夜把這花插到這個房間里。
我想我遇見了一件一兩句話說不明白的事情,就只好開門進去。順便請她進房子里來。
我匆匆地去了洗手間。出來,見那女子坐在臨窗的沙發(fā)上發(fā)呆,胸口仍舊摟著那束花。看我出來,她就進去。出來時手里捧了裝水的玻璃瓶子,瓶子里裝著她帶來的花。她說:香雪蘭,很適合做插花。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是插了這種花的。
我知道她說的“我們”一定不是眼下的我們,就不說話,等著她的下文。
下面就是這個陌生女子講給我的:
我在兩年前遇見他。那時我不知道我會愛上他。他走之后我們開始通信。在通信的兩年里,我發(fā)現我不可救藥地愛上他了。這是一個注定不會花好月圓、壽終正寢的愛情。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愛情。好在愛情也許說到底就是一個人的事情吧。就像你愛花,難道你也要癡想花也應該愛上你么?你看這花悅目,花就得對著你微笑么?
可你也知道人是很怪的,他可以在道理上想得清楚,卻在現實中煩心。
我為此暗自祈禱:如果再次相逢,我將聽憑命運的安排。
兩年后的今年,就是三個月前的今天,他再次來。在今天的這間房子里,我們見面了。
我知道我的愛走到了山頂上,從此以后,不管是從哪個方向下去,我都只能走向谷底。
可也沒有什么是要后悔的吧?這一切,都是我從前祈禱過的。
他走了,我留下來,留在他留給我的思念里。
三個月里,我每天從這家酒店門前過,我每次都看這扇窗,有時燈明,知道又有人入住,但不會是他。有時一連幾天窗子都黑著,心里就盼望窗子里的燈能再次亮起。
今天黃昏,我從樓下過,我很想上來看看,看看今晚這房子會不會有人???會住著誰?我就買了這花,我上來,就遇見你了。
你干嗎不告訴那遠方的男人一聲你的心情,說你在想念他。我剛剛得到提醒,今天是七夕,中國傳統(tǒng)的情人節(jié)啊。就算問個好,打個電話也是應該的么!
我想念他就得告訴他知道啊?還是讓他安靜著吧!她又恢復了那種自言自語的說話方式。
我面前的女子看上去分明固執(zhí),卻也很有主張吧。盡管我不懂她的邏輯,但她說得似乎也有道理。于是就問,你來到這里只是為了把一束花插在這個房間里?假如這房子今晚并沒有人住,你怎么辦?
我就把花別在門口,然后走掉。那樣,不管隨后到來的人是男人還是女人,不管是年老還是年輕,今夜住在這房子里的人都將看到這樣一束花,反正是情人節(jié)了,門口的一束花也合情合景。
我只好說,幸虧我預訂了這房間,不然我就和你的花失之交臂了。
她站起來要走。我又一次不知道是該挽留她再坐一會兒呢,還是隨她的便。就在我猶豫的片刻,女子已經走到了房門口,她回頭沖著我說:祝福情人節(jié)快樂。
祝福情人節(jié)快樂。我跟著小聲說。
我站在門口,看著電梯門為她打開,又合上。
我在情人節(jié)遇見了一個有點怪異卻也美好的女子。我這樣想。心中有一瞬間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