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對著這梧桐仕女,對著易安的詞,我卻怎么也踱不到宋代,我被一縷清歌絆在了晉,如武陵人入桃花源。
唐時的月色照著長風(fēng)漫漫峽關(guān)萬里,宋時的暖風(fēng)吹著煙波畫堂流水人家,只有晉朝,宛然成了君王的江湖,文人志士卻相攜入了山林,清峻之氣沖散了塵世的喧囂,到再也不圖理會,只在文人的圈子里自在地如日影山色,清淡玄勝曲水流觴,對問周易遠詠老莊,索性拋了這不平不穩(wěn)的世道。
天道悠悠皆是人世無盡,太多的太多都會隨時光而去。
除了在《世說新語》里有一些關(guān)于晉人清淡的零星記載,其他的我們都無從可知,嵇康的《廣陵散》已了無蹤跡,還有一個女子,在時光中淡成了一個影子,甚至連影子都是通透的,看不真切。
然而她確實存在過,生活得沉穩(wěn),愛得濃烈,此刻我能看見的,沒有姓氏和容顏,只是萬古傷心。
她叫子夜,她的歌,叫《子夜歌》。
《唐書?樂志》曰:“《子夜歌》者,晉曲也。晉有女子名子夜,造此聲,聲過哀苦?!?/p>
唐朝的人對音樂有極高的鑒賞能力,宮廷里有李龜年,彈奏著玄宗從仙山神女處學(xué)來的《霓裳羽衣曲》,《子夜歌》唱在唐朝,留下了哀苦,讓人悲泣。
《子夜歌》被收錄在《樂府詩集》里,以五言為形式,以愛情為題材,表達哀怨與眷戀之情,音階搖曳,朗朗上口,屬“清商曲辭,吳聲歌曲”。
我終究是有一些不忍,或者是不安,有一種悵然郁郁于胸,似是空氣里飄蕩著的中藥氣息,原是療傷的清苦,卻會在直面?zhèn)诘耐闯g讓錐心的感覺更清晰,這女子的名字,本身就是一個哀怨的故事,是深夜無人可見的悲涼,滿月下的孑然獨立,那盛開的芬芳是寂寞的憂傷,遇見她,好比一個夢,醒來只剩了歌聲,繞梁不散于耳不絕,再念她楚楚的眼神和凄然的笑,還是會落下淚來,還是會。
我用了一個冷靜的開端,卻在呼喚她名字的時候,卻仍然是忘記,還是被她縛住,她的曲裾涉過滿江芙蓉,她一無所顧,她只是在唱著她的歌曲,我卻玲瓏地,碎了滿地。
日已暮,蒼茫的天色映溪連山,裊裊炊煙升騰起家的星火,子夜卻幾度開箱,是粉色的衣服更亮一些,還是桃木的簪子更配青絲,胭脂會不會太艷,她覺得怎么打扮都不夠表達她去見那人的喜悅,同樣呢,怎么掩蓋也遮不住眉彎那含著青澀和憧憬的笑意。
愛情里的女子就有這樣堂堂的艷,粉面桃腮,就像那花應(yīng)了時節(jié),開得濃烈,她不敢讓別人瞧見,惶惶地心跳得厲害,腳步卻停不下來,那個他,是心里的方向。
來時,芳香盈路,是心花的次第開放,見了他,站在他的面前,月色都被他寬厚的肩膀遮擋,她垂下頭去,輕輕笑著,天不奪人愿,故使儂見郎。
只不過才讀到這里,我的心就微微地疼了,愛情那么美,可以陶醉到讓自己低了又低,低到只是上天的一枚棋子,被它拈到了你的面前,拈到了愛情里。愛情也果真是這樣,沒有其他道理,就是,讓我遇見你,是上蒼的旨意。
我們哪一個可以背離?這紅塵里注定的,相遇。
我不讓蒼天作證,討一個海枯石爛心不變的愿,只是這樣美的開端,日后天涯那端想起,可還有溫厚的憐惜。
那么,我這樣地思念,又這樣地等待。
喜歡在他面前拔掉簪子,讓三千青絲傾瀉而下,垂到他的腿上,牽了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