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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凡第一個月工資扣除雜七雜八后,兩千一百六,比舒懷、黃杉都高,哪怕多一塊錢,他覺得研究生就沒白念。這座二線城市里,人均工資只有一千三百多塊錢,所長對他說:“你在我們所里也算高工資了,不過要是想結(jié)婚、買房子的話,你娘老子要是不愿傾家蕩產(chǎn)花光一輩子積蓄,沒戲?!编嵎舱f:“娘老子鄉(xiāng)下的,我就是他們一輩子的積蓄,怎么花?”
第一次擁有這么多錢財?shù)泥嵎哺静焕聿撬L的危言聳聽,下班回到出租屋關(guān)起門來,激動得掏出錢反復(fù)數(shù)了好幾遍,一分不少。于是他鉆進城中村一個蒼蠅很多的小吃店很奢侈地點了一碗面條和一個鹵豬蹄,匆匆吃完,然后直奔路邊一個“未成年人嚴(yán)禁入內(nèi)”的網(wǎng)吧,盡管網(wǎng)吧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未成年人。鄭凡管不了這些,他在一臺電腦前坐定,緊急尋找“難民收容所”,不在線上,一看時間,七點四十,鄭凡這才想起女網(wǎng)友要到晚上九點才下班。
女網(wǎng)友“難民收容所”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韋麗,在家樂福超市做收銀員。鄭凡曾向韋麗要過手機號,韋麗沒給,她說如果你不來K城,告訴你手機號也沒有意義,如果你來了K城,沒有手機號你也能找到我。鄭凡要跟韋麗視頻,韋麗也不同意,她說我把真名都告訴你了,這已經(jīng)很過分了,既然我們倆是在打賭,你要是愿意賭的話,哪怕我少一只胳膊缺兩顆門牙你也得認(rèn)賬。鄭凡問那我要是長一臉麻子少一只眼睛,你也認(rèn)賬嗎?韋麗說,當(dāng)然!愿賭服輸。鄭凡雖然對韋麗的單純與激情充滿了毒品般的迷戀,但總覺得在網(wǎng)上拿青春做賭注,很可能會輸?shù)帽乔嗄樐[,這是沒有理性的沖動,沖動就是魔鬼。轉(zhuǎn)念一想,自己要是不沖著跟韋麗打賭,中國那么大,為什么非得要來K城呢?他本身就是來賭博的。老豹在臨分手前說過,日子不是用來過的,而是用來賭的,如今黃河上下大江南北整個就是一個大賭場。矛盾和困惑中的鄭凡在拿到了第一個月工資后終于決定跟韋麗攤牌。
九點半的時候,韋麗上線了。韋麗問鄭凡為什么好多天不在線,鄭凡說自己要熟悉新的工作崗位,很忙,工資沒發(fā),也沒錢上網(wǎng)。
韋麗:新工作崗位在上海什么地方?
鄭凡:在K城文化局藝術(shù)研究所。
韋麗:你是不是因為我少了一只胳膊,就用這種溫暖的謊言來安慰我?
鄭凡:不是,兩個星期前,我就告訴你我在K城。
韋麗:那我叫你上樓,你為什么不見我?
鄭凡不說自己對不曾謀面的韋麗充滿了戒備,而是說自己居無定所,口袋里沒錢,見面連吃一碗面條的錢都付不起,過于寒磣會使韋麗一腳將他踢開。韋麗說我就是你的難民收容所,哪有把你踢開的理由。
鄭凡:如果我現(xiàn)在在K城,你明天就嫁給我,這話還算數(shù)嗎?
韋麗:當(dāng)然!說出你單位的地址。
鄭凡:北城路148號大院,藝研所在一幢三層紅樓的第二層,我在左首第三間“黃梅戲研究室”上班,辦公室沒有空調(diào),有吊扇。
韋麗:(一個驚訝的臉)太陽真的從西邊出來了?你住哪兒?
鄭凡:三環(huán)南路城中村劉里巷27號大雜院內(nèi)。
韋麗:我現(xiàn)在就過去!
鄭凡準(zhǔn)備敲上“你能不能再冷靜地考慮一下”,韋麗已經(jīng)下線了。
巷子里路燈大多數(shù)壞了,少數(shù)亮著的燈在蚊蠅飛舞的夜空里割出一小塊有限的光亮,大部分道路和房屋都淪陷于黑暗中,鄭凡匆忙趕回出租屋,一開門,身后尾隨著的幾只蚊子一起進屋了,鄭凡點起蚊香,刺鼻的煙霧繚繞在狹隘的空間里,很快蚊子就下落不明了。鄭凡正在擔(dān)心韋麗真的會來,腐朽的木門就被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