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我站在英文課的教室門口,蕾娜·杜凱就在那里,那個新來的女孩。也許往后五十年大家還是會叫她“新來的女孩”,要不然就是“雷老頭的外甥女”。她把粉紅色的轉學單拿給英老師,老師瞇起眼睛來研究。
“他們弄錯我的課表,我沒有英文課,”新來的女孩解釋,“卻有兩堂美國史,我在以前的學校修過美國史了?!甭犉饋硭悬c沮喪,我忍著沒笑出來。她一定沒上過這樣的美國史,至少沒領教過李老師教的方式。
“沒問題,自己找空位坐下?!庇⒗蠋熯f給她一本《梅岡城故事》,感覺那本書根本沒人翻過,或許小說拍成電影之后就沒人去翻閱了。
新來的女孩一抬頭,就發(fā)現我在看她,我連忙轉開目光,但已經太遲了。我試著不笑出來,但因為很尷尬,更讓我傻笑起來,幸好她似乎沒注意到我的窘態(tài)。
“沒關系,我自己有?!彼槌鲆槐揪b本,封面是大樹形狀的蝕刻紋,看起來古老破舊,好像不止翻閱過一次?!斑@是我最喜歡的小說之一。”她就是這樣脫口而出,好像愛看書一點也不古怪,現在我真是目瞪口呆了。
我感覺背后有股排山倒海的壓力,接著愛米莉擠開我進入教室,無視我站在門口,這是她打招呼的方式,意思是希望我跟隨她到教室后排的座位,我們的朋友都坐在那一區(qū)。
新來的女孩在第一排找了空位坐下,剛好正對著英老師的講桌,這里一向是無人區(qū)域,她真是選錯位子了。大家都知道絕對不要坐在那里,英老師有一邊的眼睛是義眼,而且她的聽力很差,仿佛她家是全美唯一的槍擊練習場,才造成那樣的重聽程度。總之只要不坐在講桌正前方,英老師就不會看到你,自然也不會叫你起來回答問題,看來這堂課要由蕾娜包辦老師的發(fā)問了。
愛米莉經過她身邊似乎覺得很有趣,故意踢掉蕾娜的書包,里面的書全掉在座位間的走道上。
“哎呀!”愛米莉彎身撿起一本破破爛爛的筆記本,這個筆記本只要稍微扯一下就會散開。
愛米莉拿在手中,好像那是一只死老鼠: “蕾娜·杜凱,那是你的名字?我以為你姓雷?!?/p>
蕾娜抬頭,慢慢地說:“還我好嗎?”
愛米莉開始翻閱,假裝沒聽見她的話:“這是你的日記嗎?你是作家?真酷!”
蕾娜把手伸出來:“請還給我?!?/p>
愛米莉把筆記本合起來,藏在身后不給她:“可以借我一下嗎?我想拜讀你寫的大作呢!”
“我要你立刻還我?!崩倌日玖似饋恚闆r似乎越來越有趣了。雷老頭的外甥女即將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因為愛米莉的記性無人能及。
“那也要你讀得懂才行?!蔽覐膼勖桌蚴种谐樽吖P記本,把它還給蕾娜。
然后我在蕾娜旁邊的空位坐下。沒錯,就是無人區(qū)域的空位,是英老師看得見的那一區(qū)。愛米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我不知道為什么這樣做,我自己也和愛米莉一樣震驚。
我這輩子從來不曾坐在教室第一排呢!愛米莉還來不及說什么,上課鈴聲就響了,不過這不重要,我知道我遲早要為此付出代價。蕾娜打開她的筆記本,壓根兒不理會我們兩個。
“可以開始上課了吧?各位。”英老師從講桌前抬起頭來。
愛米莉溜到后面最遙遠的座位區(qū),那里整年都不會被老師問到問題,也遠離雷老頭的外甥女,遠離我。這讓我稍微松了口氣,只是接下來五十分鐘上課時間,我必須在沒有預習的情況下分析杰姆和司各特的關系。
下課鈴響后我轉頭看著蕾娜,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也許只是期待她會開口謝謝我,但是她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把書本放回書包,她寫在手背上的并不是文字。
那是一個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