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億次但愿他能飛龍在天，如果不，便充當(dāng)邪惡的墮天使，終歸是一個另類的天堂，她渴望逃逸之處。卻在寶藍(lán)的可樂罐、沉褐的小核桃、金燦燦的花生油之間，深深地懂得絕望。知道，這是命運(yùn)所能安排的、最不堪的結(jié)局。

而超市，不是哭泣的好地方。

一米線外

不屬于自己的，無論錢與人，

都應(yīng)該站在一米線之外。

這是一場不知不覺、因其緩慢而無從設(shè)防的陷落。

她年輕，難免莽撞。進(jìn)電梯也一團(tuán)火似地沖進(jìn)，按過樓層便心不在焉哼歌，門一開，徑直舉步，被人輕輕一擋：“丫頭，這是十五樓，一樓還早呢。”順著手臂一瞥，他的笑里不見責(zé)備，全是縱容。她像夜行的人，遇見還亮了燈火的客棧，乍驚乍喜。

是一家公司的，此后漸漸熟識。他中年，微胖而訥言，半生埋首文案，如鴕鳥自藏于曠旱的沙漠，卻在座位旁，養(yǎng)了一盆極豐盛的黃金葛，是無數(shù)燃燒的渴望。她卻是新人，每每被壓力、噩夢、人際的無名糾葛追殺，向他訴不盡苦水，他只給她倒一杯菊花茶，略略點(diǎn)撥幾句，她不服道：“都是老生常談?！眳s也承認(rèn)他話里淡淡的藥草香，治百病。

這交往散漫而簡單。微涼午后，偶爾聊及書、電影、喜歡的某一家館子，她看著他，萬分驚奇，原來他們有這么多地方相投。一時沉寂。遠(yuǎn)處誰的高跟鞋，一路鏗鏗而去。而茶杯在她手里，暖的，十分家常，與一切犯罪的誘惑都那么遠(yuǎn)。她無端便心慌意亂。

起身時只覺若有所待，轉(zhuǎn)身的剎那便是惆悵，踏出第一步像掙扎著什么，突然他說：“他們送我兩張美展的票，一起去看吧？”她抬頭只見玻璃窗里，有桃花在她眉端眼緣攢動，比她的大紅裙色更甚三分。有些事，不由得她思索。“好?！?/p>

約在很遠(yuǎn)的路口見了。篤定如他，此刻也著忙，周身捧了許多慌張，一舉一動就“劈劈啪啪”往下掉，訥訥半晌忽然道：“我得取點(diǎn)錢去?！薄遣淮蟪鰜斫浑H的男人吧。

她在他身后，看著他低頭操作提款機(jī)，頸際有幼細(xì)汗毛，在夕陽下，如草色遙看，微泛金色。啊，她如同《小王子》里的狐貍，得到了麥子的顏色。她禁不住邁前一步，是想要撫觸嗎？他卻敏感地一回頭，一抹按捺的焦躁。

她一怔。他的手還按在鍵盤上，躊躇著，口唇微翕，仿佛含了火炭，迫不及待想吐出來。

空氣冷靜如冰河，銀行大理石的外墻映著她的錯愕。他們說銀行起于中世紀(jì)的歐洲，因此一如宗教，有很多溫和而斬截的規(guī)則。

而他，原是人家的丈夫。她突然領(lǐng)悟，關(guān)于密碼和偷窺的可能。張口結(jié)舌地說：“我，對不起，我，突然想起件事……”穿過馬路，像恐龍穿過荒野般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