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  城

大黑狗在一個晚上掙斷鐵鏈跑出來，脖子上還吊著一截鐵鏈，一擺一晃，嘩嘩響，打在前腿上。大黑狗很聰明，它跑起來時就把鐵鏈咬在嘴里。

老城空空的，河灘大巴扎上只有石頭，沿街的店鋪都關(guān)著門窗，大黑狗靠著店鋪墻根走，那里還散發(fā)著烤肉抓飯的味道。大黑狗碰見幾條逛街的狗，圍上來咬它，大黑狗一齜牙它們?nèi)珖樑芰?。可能是城外村莊的幾條狗，大黑狗想?？此鼈冏呗返臉幼雍芑艔垼@然不是走在自己的地盤。

大黑狗走上龜茲古渡大橋，橋頭的清真寺安安靜靜，半個月亮掛在上面。大黑狗對這一片很熟悉，主人經(jīng)常帶著它到老城趕大巴扎。巴扎日清真寺前擠滿了人，賣骨頭湯、涼粉、粽子、冰水的小販淹沒在人流中。狗有時從人群中聞到死人味道。這些走動的人中間有一兩個人已經(jīng)死了。他們不知道自己死了，還不停下，還在走、說話。狗想從人群中找到已經(jīng)死了的人，把他認(rèn)出來。狗剛走上橋頭就被主人喊回來。主人不讓狗去那里。狗不明白主人為啥不讓去。死人的味道彌漫在狗的鼻子。在村里，誰家死了人，或者有人快死了，狗都能聞出來。狗聞見死亡味道，就拖著哭腔叫。人把狗的這種聲音叫“叫喪”。人聽到狗叫喪，就知道村里死人了，或者有人要死了。

大黑狗望了望星星，認(rèn)準(zhǔn)阿不旦村的方位，然后走過龜茲大橋。橋上護(hù)欄邊睡著兩個人，頭對頭。大黑狗小心繞開。狗夜夜望天空，知道阿不旦村在哪顆星星下面。

走過大橋一條馬路，直通到縣城邊。大黑狗以前都是跟著主人的驢車?yán)@過大半個縣城，走到老城?；厝r又繞過大半個縣城，從來沒進(jìn)入過縣城。縣城不讓驢車進(jìn)入。今晚大黑狗不想繞了，從路燈照亮的街道徑直走進(jìn)去。

大黑狗聽說附近村莊的狗，經(jīng)常夜晚三五結(jié)群到城里逛街。逛完老城逛新城。那時縣城的人都睡了，飯店商店都已關(guān)門。路燈也半明半暗。狗溜著墻根走，飯店面前，垃圾箱里，到處能找到好吃東西。狗吃飽了，對著頭頂?shù)穆窡敉敉艚袔茁?，在其他街道找食的狗汪汪回叫幾聲，大家集合一起，打著飽嗝，一抬腿在路燈桿上撒泡尿，花池邊拉一堆狗屎，打鬧著出城回村。

龜茲縣城每晚都有狗光臨。老城可吃的東西不多。狗對老城都熟悉，白天狗跟著主人的驢車進(jìn)老城，飯館門口的一點(diǎn)骨頭渣都被狗撿拾光了。新城里白天沒狗，晚飯后的街道垃圾也沒人收拾，不光有骨頭、吃剩一半的馕、火腿腸，連整塊的肉都能撿到。在個別飯館的后堂，溜門縫進(jìn)去，拖一個整羊出來，這樣的好事都發(fā)生過。

早幾年，只有附近村莊的狗夜晚進(jìn)城找好食吃，一來一伙。幾個村莊的狗就是幾伙。街上碰見了還咬架。不過，咬幾下都各自走開，畢竟在陌生地方，狗害怕吵醒人。后來遠(yuǎn)近村莊的狗都知道縣城有好吃的，天一黑就往縣城跑。都怨狗嘴太長，吃了好吃的還要叫著說出去?？h城一到晚上就變成狗城，每條街上都有狗在跑，狗在叫，還有人被狗咬傷。

除了清潔工抱怨街上的狗屎多了，城里人對狗倒不介意。狗連夜把飯店門口、垃圾箱邊的食物垃圾都清理了，連晚上醉鬼吐的東西，都被狗舔干凈。晚上的狗叫聲也并沒有影響城市人的睡眠，相反，好多城里人的失眠被街上的狗叫治愈。大多數(shù)城里人是從鄉(xiāng)下來的，聽著狗叫他們的睡眠更踏實。因為街上跑著狗，晚上小偷不敢上街，縣城的偷盜少了，警車晚上不用巡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