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館前圓形廣場看去，圖書館就像消失一般融入黑暗之中。水銀燈下小小的蚊蟲旋著圈，孔子和思想者的雕塑想必也小睡片刻，木蓮花瓣濃濃的香氣。什么鳥兒棲在上邊，夢囈一般不時發(fā)出詭異的叫聲。若想進(jìn)入圖書館此刻就像尋找巴比倫花園那么難，耳邊傳來的唯有隱約的松風(fēng)陣陣。少年如果還沒入眠，此刻想必正躲在花紋玻璃后悄悄觀察每一縷光線的變化。

世界、最后的莫西干人

那時有門文學(xué)史的課程，因為老師發(fā)音獨特而印象深刻，另外教授的又都是我和她感興趣的東西。每周我都往返圖書館好幾次借還圖書，找準(zhǔn)書架只消一冊接一冊讀下去?！跋矚g小說？”她拿過我手上的書翻過來看封面，少頃原樣歸還?！皩Π?，總覺得比真實生活要有意思得多。我也喜歡小說，可是很討厭圖書館?！蔽膶W(xué)史老師還在講臺上用奇特的發(fā)音講授作家作品，我們縮在角落里悄悄說話。圖書館里的空氣都和外面不同，怎么開窗通風(fēng)都不行，在那里上過幾次自習(xí)，一個字都看不進(jìn)去。所以到現(xiàn)在為止，只去過一次，借的書后來還是托人代還的。是不是呢，她說的這點我倒是頭次聽說，那里各種新書舊書堆在一起，有的書架也許幾十年沒人光顧過了，怕是書頁本身都和時光凝固在了那里，這么說倒是真的感受到她的感覺。像在默默感受那里的情形一般，我們都不再說話，唯有老師講課的語調(diào)和周圍人翻動書頁的聲音。

不久她遇上男友，兩人在校外租了小而整潔的宿舍，想必日子就如同北方的秋天那樣充滿了靜謐與安然。合上書本的空隙我常想。實際也差不多，男友比她小上兩歲，說起兩人的相遇都說是命中注定那樣的充滿必然與不可抗拒。這么說來，好像來這里就是為了兩人相遇似的，兩人常邀我去他們宿舍玩，哪一次都順帶招待像模像樣的晚餐。飯后就把我?guī)サ乃戳艘黄鸪?，男友相?dāng)羞澀，初次見面時看我一眼微微紅了臉，話不多，每次她遞過去水果都是一邊擺弄電腦一邊默默吃，聽到我們講話講到可笑之處回頭笑一笑。作為我常常覺得打擾兩人，結(jié)果誰都說不用那么想，男友離開電腦桌準(zhǔn)備下午的課程，臨走時她囑咐他多喝口水，免得趕去學(xué)校口渴。

男友走后，我和她兩人多半一起看下載來的電影，窗外陽光明媚，靜得如同待在湖底。我們都喜歡你，她像任何時候一樣微微笑，說話聲調(diào)像唱歌那樣與眾不同又讓人心安。我也好，他也好，都希望你能常來，讀你介紹的書，看你推薦的電影，聽你講話。這么說讓我覺得很不好意思，臉又變得燙起來。

我和他也曾經(jīng)鬧過矛盾，剛認(rèn)識那時當(dāng)然覺得興奮，甚至每次分手回各自的宿舍都覺得難過得不得了。常常是走在分別的路上就開始不舍，他把我送到宿舍前的樹林那里怎么也無法走下去，沒辦法再走回他宿舍這樣每天要往返好多次，走得腿都開始發(fā)顫起來。

兩人之間沒什么共同點，莫如說我和她之間倒是有更多話題。兩人說起各自擅長的地方，對方都覺得了無生趣。她對他講喜歡的小說和音樂，他全部嗤之以鼻。翻過來，他畫起專業(yè)里的電子集成線路圖，她簡直覺得忍無可忍，認(rèn)為這種東西存在世上的意義就是盡快消失這一點。不過誰也不覺得那是障礙，就是合得來，在一起時兩人都能感覺到這一點。頭一次拉手時覺得世界仿佛這才開始在眼前徐徐展開，而以往的種種就像毫無生機的孤島沙漠，盡皆無聊。頭一次接吻時，他說，這若是初吻多好。其時兩人都經(jīng)歷過戀愛，莫如說是帶著對舊戀人的不舍進(jìn)入這里的。他長久地?fù)е?，讓她覺得自己自從姥姥死后就不再擁有的屬于自己的地方又重新出現(xiàn)在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