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里的泥土一點點捻著,撒到地里。
少爺牟金活著的時候,她其實是一只關在籠子里的金絲鳥,現(xiàn)在她有理由飛出籠子,飛過樹林和河流,享受陽光的撫摸。
在易同林的指引下,她用自己的一雙打了裹布的小腳,丈量著屬于自己的土地和財富。
“少奶奶,你看那片坡地,是咱們的?!彼呿懼淄值穆曇?。
她的身邊,不斷有挑水的佃戶漢子走過,他們都用驚奇的目光看著她?!皨屟剑倌棠叹谷怀隽碎T,上了山?!钡钁綦m然驚奇少奶奶下田了,但他們立即就想,“她是少奶奶呀,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p>
順著一壟一壟的田地走下去,在一座山根的石崖下,就見到了一池很大的潭水,潭水清澈,可以一眼看到潭底。潭底,有無數(shù)的泉眼,汩汩地冒著水浪。潭水溢滿了,緩緩地向外流出,就成了一條清澈的河流。河流兩邊,生長了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因為水分充足,水草茂盛,花兒艷麗,葉子和花瓣都晶亮剔透。
這條河就叫白洋河。
姜振幗站在潭水邊,看到了水里自己的影子,晃動著。她被一潭清泉感動了,被自己倒映在水里的影子感動了,慢慢地蹲下身子,兩手合起來,捧了泉水抿一口。她的身影,就在水里晃動、模糊著。
河邊的路不好走,她上了驢背,一路騎下去。易同林給她介紹著河兩岸的每一塊土地,都屬于哪一個佃戶村管理,佃戶村的莊頭叫什么名字,人品咋樣,等等。
走著走著,她勒住繩索不動了,指著對岸的一片土地問:“那不是我們?nèi)招绿玫陌???/p>
“是老王家的?!币淄终f,“少奶奶一眼就看出不是我們的。”
老王家是本縣一個小地主,這片土地有十多畝,正好在河邊,夾在日新堂的土地當中。姜振幗的目光,從河上游滑到河下游,自語:“河兩邊,都是我們?nèi)招绿玫木秃昧?,給他買過來行不行?”
易同林小心地說:“老王家的脾氣你知道,他不會賣的。”
“多破費一些銀子也值得。”
易同林想了想,說:“好吧少奶奶,我去老王家打聽一下,再給少奶奶回話?!?/p>
姜振幗第一次看到這條河流,就喜歡上了。她心里想,這條河流,就應該整個兒是日新堂的,是我的一條河,我想在這兒干啥就干啥,在河里養(yǎng)魚,在河里放鴨子,在河里……
她竟然想到了在河里洗澡了呢?!罢媸且缓雍盟健苯駧较胫?,瞇縫了眼睛。
嘩啦啦的河水邊,她的聲音中流動著春天的氣息。
五
少奶奶的傷悲,被繁忙的春播春種沖淡了,被春天的陽光溫暖了。
大片的土地里,高粱、谷子、地瓜的種子,都在擁擠著發(fā)芽生長,這個季節(jié)屬于它們的,陽光、細雨、和煦的風,都是為它們而生,為它們歌唱的。
每天的晚飯后,姜振幗要準時坐在少爺樓的大廳里,等待易同林和張臘八的匯報,詢問地里種子的生長情況。兩個奴才是格外盡力了,不到半月的光景,他們明顯瘦了。
不過,兩個奴才,也從灶房那邊,覺察到了少奶奶對他們的關懷了。
牟氏大院的六大家,都設有三個灶房。小灶專門伺候老爺太太和他們的子女,食譜沒有準數(shù),想吃什么,就通知廚娘去做。中灶是五六個賬房先生的特殊待遇,每天碗里總能見到肉絲。大灶專供長工、傭人等幾十個下人吃飯。平時早餐和晚餐,吃小米餅子和咸菜,午餐是小米干飯和大鍋爛菜。到了過節(jié),每餐六個菜,有雞鴨魚肉,還有自釀的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