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趣的是,幻覺認清這個問題,比我的意識要早。John把這稱為一種“天賦”,他說,“你的幻覺超前于你的意識,這就是你的天賦!你會對天賦耿耿于懷嗎?哦,當然,它來勢洶洶,有點嚇人!”
李詠霖耐著性子聽我把話說完,反問道:“怎么,現(xiàn)在我反倒成了病人嗎?很抱歉啊,艾先生,我很感激你的理解,可楊潔才是真正該接受幫助的人。”他把重音放在“真正”兩個字上。
“我是很認真的,李哥。你說得對,楊潔的確需要幫助,我也正是這么做的。我們每周見兩次面,直到她的自殺危機不那么嚴重,之后,我會更加關(guān)注離婚后她生活的重建工作,相信在半年到一年的時間里,會取得很好的收效。但是,你正在陷入困境,我也能感覺出你心煩意亂的痛苦。我想如果你能找人傾訴和幫助,這個情況就會有些好轉(zhuǎn)。如果可以的話,我還能托朋友給你開一些很溫和的鎮(zhèn)靜劑,效果不錯,也沒什么副作用?!蔽艺f。
可李詠霖的聲音似乎強作鎮(zhèn)定,電話里還傳出一陣笑聲,好像把我看成是個善良卻少不更事的年輕人。他笑著說:“謝謝你,艾先生,你真是個好人??墒?,我沒有心煩意亂呀!很少有什么事能讓我煩心?!?/p>
“很抱歉,李哥,我和你觀點不同。你拒不接受幫助,我又沒說你需要看病,只是力所能及地給你些幫助而已。談一談,有什么壞處呢?”
“不,”他毫不遲疑地分辨說,“艾先生,你大概是弄錯了,不能把楊潔和我相提并論。我們倆一個是水,一個是火,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東西。我是水還是火?”他忽然爆發(fā)出一種匪夷所思的幽默感。
我反問道:“你還愛著楊潔吧?”
“不不!愛,還有什么愛可言?”他立馬否認,并且信誓旦旦,“你這么想可不對,醫(yī)生!”他忽然這樣稱呼我,好像在心理上把我推得很遠,頓了一下,他又說,“我不知道這其中有多少是責任,又有多少是從需要出發(fā)的。我好像需要承擔對楊潔的負擔。也許這是你沒有小孩的緣故,你很難理解。原因何在我也說不清,但是我知道自己是出于一些原因,才堅持希望楊潔能好起來。你可不要誤會,我和她玩完了!徹底玩完了!這就意味著,我們過不下去了,也說不上還有什么愛,她能被治好,孩子能有一個正常的媽媽,那就夠了,其余的時間,我會盡可能躲著她?!?/p>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他花費財力精力想要治好她,就是為了躲著她?如果是這樣,那干脆讓她自殺死了不是一了百了?!我承認自己這個念頭有些不人道,但事實就是如此簡單。楊潔的死與生,好像只是存在于李詠霖責任感里面的一部分,至于孩子,仿佛是在混淆視聽,我很懷疑對普拉德?威利癥患者而言,媽媽是不是正常能有什么影響——何況,李詠霖顯然不希望楊潔接觸女兒。
我沉吟一陣,打算把問題說得更明確一些:“李哥,你在逃避問題。我并沒有和你討論楊潔的病情,我的意思是說,也許你需要個可以傾訴的對象,要是你不信任我,安排別人也沒有問題,但你是需要這種幫助?!?/p>
而李詠霖威風地宣稱:“水到頭來干涸在泥土上,火熄滅于柴火堆,廢料全被扔進了垃圾箱。心理學是那么嚴謹?shù)目茖W嗎?說真的,醫(yī)生,我壓根就沒當回事。但是我知道你能力很強,才認為你能幫助楊潔,而不是讓你來幫助沒病的我,這有點像是無病呻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他沒把話說完,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胡言亂語,我聽到話筒里一陣急促的喘息,他在考慮著如何才能收場。
也許他想到了一個問題——這樣對我說話是不恰當?shù)摹視粫鹆诵澳?,去惡意影響他的前妻?/p>
這番擔心是多余的,我早就習慣了,所以我搶先說道:“沒事,李哥,隨便您怎么說吧。請記住,如果有一天需要幫助,就聯(lián)系我吧,這句話一直生效?!?/p>
我們像敵人似的,假裝握手言和,很友好地道了別。
掛上電話,我坐在沙發(fā)里無所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