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只想每天都能見到他，像往常一樣為他縫一身長袍，彈一曲清音，讓時光繼續(xù)，讓深情寄寓。

不問將來，不論結(jié)果。

阿朱說我太執(zhí)著，對公子的不舍牽念到頭來只會傷了自己?？伤约河趾螄L不是一樣，為了深愛的人還是一意執(zhí)著地身陷江湖。

每個女子在真心以付的感情面前，都是一樣的心意堅定。即使她們愛上的，是全然不同的男子。愛情說到底，其實只與一個人有關(guān)。

它繾綣在一個人的心事里，綿延在一個人的路途中，鮮明在一個人的眉眼間。就好像溫婉流瀉的琴音，它不是在指尖，也不是在弦上。

它只在我的心里，與琴無關(guān)。

十

公子的行蹤一直不定，我只是聽到很多關(guān)于他的傳言，幾乎所有的傳言都是不利的。

興復(fù)燕國的大事難成，已成他的心頭魔魘。慕容家世代相傳的恪訓(xùn)，就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他牢牢牽制。

復(fù)國一事，如同鐫刻在慕容氏身上的印記。只要血脈綿延，就注定畢生相向，哪怕不得結(jié)果。但想要改變已經(jīng)變更了幾百年來的天下談何容易？時間相隔那么長，再有利的形勢都已消失，再堅定的人心都已渙散，任憑公子再怎么奔走，再怎么努力都毫無起色。而他越是心有余，就越覺得力不足。

欲速則不達(dá)?？伤?，偏偏又是一個這樣自負(fù)的人。

表姑娘和我的想法，都是一樣的。

無論公子是聲威顯赫的帝王也好，柴米油鹽的平民也罷，在我們看來并沒有任何分別。他只是我們年少時就傾心愛上的那個男子，那個長身玉立、氣定神閑的男子，讓我們幽思千轉(zhuǎn)、心緒百結(jié)的男子，沒有人會去計較他的身份。

女子的心事，就是這樣純粹：千金易求，有情難得。什么王圖霸業(yè)、權(quán)勢富貴，都抵不過。

只是我們都忘記了，這在公子的心里，根本就是天壤之別。

十一

我再見到公子的時候，他的身邊空無一人。

曾經(jīng)耿耿追隨的家臣全部心灰，曾經(jīng)深情以付的愛人已然意冷。只有他戴著紙冠坐在土墳上，神智盡失之后依然顛倒在那迷茫的復(fù)國之夢里。連我來到他的身邊，都沒有絲毫知覺。

只有一群懵懂無知的孩子為了得到我籃中的糕點向他跪拜，三呼萬歲。

公子神色儼然，但臉上依然有掩飾不住的歡暢微笑。這是我從未看到過的笑容，這笑容如此舒懷如此滿足，單純自然，毫無矯飾。

如果余生也能夠這樣快樂，那么清不清醒又有什么關(guān)系？就好像他面南而坐，以為那是最尊貴的帝王朝向。但只要我知道，那也指向江南的燕子塢，便就足夠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內(nèi)心迷陷，這迷陷難以穿越、難以釋懷。我既是，公子又何嘗不是？

無需為我感到惋惜。即使我的眼里有淚，也只是為公子而流，不是為我自己。

而他最終有我，我最終有他，已是人世莫大的恩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