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連城訣·凌霜華】(3)

從此醉 作者:木兒


因為天下雖大,卻只有一個自己懂得亦懂得自己的人。

江陵的夜色好美。群山空蒙、曠野無邊,月色與星光交輝。

我們并肩坐在一起,有時候說很多話,有時候一言不發(fā)。曾經(jīng)漫長的分離并沒有使我們產(chǎn)生任何疏離,我知道他一直在期盼,他也知道我一直在等待。這信念如此堅定,即使了解世事云淡星疏,也從未有過分毫動搖。

我依在丁典身邊,與他雙手互握、相視而笑。如果黎明永遠也不會來該有多好,這夜色如此沉靜溫柔,何妨就這樣無窮無盡地綿延下去?

并非只有花前月下才是良辰。只要心有所愛,荒山曠野,亦算美景。

我們私自定下了終身。

從此以后,世事再過翻覆無常,我們也不會天涯相隔;人世即使艱深逼仄,我們也能走得開闊從容。

丁典沒有平步青云的仕途和聲威顯赫的家世,但他俠義心腸、熱血肝膽。雖然是粗礪不羈的江湖中人,但他情義雙全、磊落光明。最重要的是,只有他,只有他才能使我安寧喜樂、心意堅定。

他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甚至想好了如何面對爹爹的責難。

出乎意料的,爹爹竟對我們的擅自之舉毫無異議。他的神情甚至有些欣喜莫名,多年來我從未見過他對家人之事如此關切。那一刻我想到了娘,如果她還在,必定也會為我由衷歡喜的吧。

那一晚正是七月十五月圓之夜,初秋微涼,月色嬋娟。滿院的報君知尚在含苞,花圃中竟已有幾株金色鮮花迎風怒放。它們的花瓣豐盈潤澤,它們的光澤美輪美奐。

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這種有著誘惑芳香的花,其實含著致命的毒,它的名字叫做金波旬。

報君知開得正盛的時候,我和丁典遙遙相隔,不得相見。

他被爹爹關進了深牢,我也被禁足于繡樓之上,門窗俱鎖,深幽孑立。從高高的窗戶向下望去,什么也看不見,只有陽光照射下窗格的陰影,落在臉上有深長的痕跡。沒有丁典的任何消息,但我知道,他就在不遠的地方,受著比我更深的苦。

但我心里的絕望,比任何人更甚。

我的親生父親,他辜負了娘,竟又再次辜負我。他不僅對我毫無憐惜,反而利用我對他的信任布下圈套。在利欲熏心的他看來,任何人都不過是達成目的的一顆棋子。該舍該留,半點也不會猶豫。

他將我另許他人,甚至利用過世多年的娘逼我發(fā)下毒誓。倘若我違背誓言,就叫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

站在他的面前,我忍不住淚流滿面。我和娘,我們只是兩個簡單的女子,從來都沒有太多的要求。只希望我們至親的這個男人,能與我們平安實在地生活。

但他沒有,也從來都不會!情與義在他面前,只是無稽之談。

我倔強地咬住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任何一點悲戚的聲音,然后舉刀劃向了自己的臉……

我還是像往常那樣,每天在窗檻前放上一盆菊花,我知道丁典會看見。它們還會像以前一樣,成為我們彼此的聯(lián)系和關切。只是我不再隔花從簾子后面去看他,我不能自毀誓言,更不忍心讓他看見我現(xiàn)在的樣子。

這菊花嬌媚傲霜。嫩黃浮蕊的花色,正像我初見他時穿著的淡黃紗裙。他會知道,無論他行在江湖還是身在牢獄,無論他面前是一馬平川還是火海刀山,我都一直在,永遠不會離開。

而我亦知道,無論我變成什么樣子,他的心意也不會因此有任何更改。

我們之間,永不相負。此生能夠得到這樣的情意,于他于我,夫復何求?

我早已知道了事關寶藏的連城訣的秘密,但我不會告訴爹爹。

他永遠也不會想到,要得到夢寐以求的那份劍訣,其實很簡單。倘若他心中尚存一絲親情,而不是費盡心思地謀算布局;倘若他直接開口向我索要,而不是用盡手段威逼利誘。那劍訣,根本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惜沒有那么多的“倘若”。他的狠心毒辣,也把他自己逼向了絕境。

十一

當最后一絲光線在眼前消失的時候,我看見了自己放在窗檻上的那盆報君知。窗外是疾風驟雨的陰冷天色,但它即使備受摧折,花色也依然鮮亮明妍。

四周一片黑暗,讓我想起了江陵郊外的夜色。再漆黑濃重的夜色,也不會讓人覺得害怕和無望,因為我知道丁典一直在身邊。我們雙手相握的時候,彼此都有了面對這逼仄塵世的勇氣。

面對這復雜的人世,已不能輕易地斷言它是冷漠抑或溫軟?;蛟S這就是我的命運,犧牲于極度的利欲下,卻又鮮活在明亮的情意中。

我向那無邊的黑暗伸出手來,如同去觸摸丁典的臉龐。他的臉頰瘦削剛毅,眼神清朗堅定。我心中的盟誓從未出口,但一字一句都是那么清晰。

心意不泯,報予君知:緣雖盡,情未絕。來生來世,再為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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