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我隨爹爹去京城，路過滄州。

下轎的瞬間，凜冽的風夾雜著大片大片的雪花迷蒙了我的眼睛。我突然什么也看不清了，只覺得那么冷，那么冷。

這里是苦寒的北方。我的家鄉(xiāng)，江南，不是這樣的。

二

江南是桃蹊柳陌，是萬堤煙水，平常慣見的都是日上花梢、月下西樓，琴瑟與詩書的風雅。

年歲漸長，我已能明白爹爹的苦心。而我也順從爹爹的希望，成為了一個舉止端莊、性情溫淑的女子。身為官場中人，畢生都要為仕途打算。所以我的將來，必定也已經(jīng)被細致斟酌。

而我相信，凡是爹爹為我選定的，必然都是最好的。

心中始終帶著些許憧憬，雖然不曾啟齒，卻在夢境中觸手可及。

四周都是燈火融融，只看見盈盈的紅光溫柔暈染，一大叢嬌艷的紅花在鏡前盛放。我穿著紅衣坐在鏡子前面梳妝，微攏鬢發(fā)、描眉點唇，眉若春山微黛、唇似櫻桃乍破。

身后是一個儒雅溫潤的男子，他拾起掉在地上的珠釵，再細心地替我插回去。他在看我的時候始終面帶微笑，我在鏡中也能看清他眼里有漣漪微漾一般，好深的柔情。

紅衣紅顏，紅花紅燭，為愛人梳發(fā)妝容，與他永不分離。

我是個簡單又世俗的女子，所有的愿望，就是如此。

三

爹爹隨身帶著一口寶刀，名喚“冷月”。在滄州風雪肆虐的道上，引來了殺身之禍。

我始終不明白。為什么這江湖中，總是有這么多人為了這所謂的神兵利器、秘笈寶典不擇手段、不惜生死？這喊打喊殺的江湖上，永遠都彌漫著不可理喻的野蠻氣息和消散不去的濃稠血色，讓人恐懼，更讓人生厭。

我伏在爹爹的身邊哭泣。我什么也沒有了，只剩下一身深仇、滿心痛恨。痛恨江湖，痛恨這口刀，更痛恨這些使刀的人。

就在我驚恐無助的時候，我聽見了身后那個沉穩(wěn)的聲音。

苗人鳳。

他出手救了我，卻也不慎被毒針所傷。在毒性發(fā)作的生死關頭，他命令我去殺最后一個人。那一刻我看見了他的眼睛，里面沒有柔情，他的臉上也沒有微笑。他只是嚴厲地命令我：快將這人殺了！

我舉起了刀，但雙手一直在發(fā)抖。這人雖然與我有著不同戴天之仇，但我又怎么敢下手去殺他？我只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官家小姐。

這時起了好大一陣風，風雪交加的北方，一直是這么冷，這么冷的。

我不想殺人，但那口刀卻失手掉了下去。

四

我吮出了苗人鳳傷口里的毒血。

低頭的時候，自己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流在了手指上。有了肌膚的接觸，從此以后，我便只能跟著他一生一世了。沒有漣漪微漾的柔情，也沒有儒雅溫潤的笑容。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就已經(jīng)沒有選擇。

關于他的一切，我都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卻是我不愛他。我敬重他、感激他，卻獨獨沒有愛情。那時候我才知道，即使擁有再顯赫的家世和再長遠的打算，沒有了爹爹的我不過是個孤苦無依的女子。為了償還這救命的恩義，不得不以身相許。因為除此之外，我沒有能力再做什么了。

苗人鳳在江湖的名號如雷貫耳，多少人羨之不及。但武功再好有什么用，他終究太過粗豪和凌厲。沒有溫文爾雅的氣質和細致多情的心思，便始終不是我心里的那個人。如果一個女子不是因愛而嫁，是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我知道，我再也沒有了任何憧憬。它就在那口刀掉下去的時候，猝然破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