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只覺傍晚的西風(fēng)突顯惆悵。

四

離開天山去江湖游歷，也是師命。臨行前，我終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一整夜，我都坐在天池邊。夜晚的風(fēng)好大，吹得我渾身冰冷。我緊緊握著手心里的那對玉鳳，它們是娘唯一留給我的東西。師父遞到我手里的時候，仿佛還帶著娘手里的溫暖?？墒俏夷?，那個溫柔秀麗、心懷美好的女子，一生卻如此悲涼。

那一刻我終于知道自己多年修行絲毫無得。師父曾經(jīng)說過，無論世外如何紛擾，只要心無掛礙，一切都只是過眼云煙。而此時此刻，這些我自幼熟知的道理卻全然無用。越是想要心如止水，越是亂無頭緒。

我雖是方外之人，卻原來也一樣堪不破這糾纏的世情。心無雜念，只是因為不曾知曉。人間塵緣剪不斷、理還亂，誰能夠不受絲毫侵?jǐn)_？想要在這世間進(jìn)退自如，更是談何容易？

前緣無從規(guī)避，現(xiàn)實無法抽離，還怎可妄想出世間于世間？

臨行時我改穿了俗裝。

那是我第一次穿上如此華美的衣裳。燦若麗霞的紫色，薄霧輕紗，迷離如幻。當(dāng)烏黑如緞的長發(fā)披散在肩頭的剎那，我在鏡子里看見自己的容顏突然像蓮花一般清雅地盛開。

眼若流風(fēng)，一瞥驚鴻。

五

胡斐第一次見到我，應(yīng)該就是這樣的印象吧。

瀟湘道。

我們只在短短的一刻有過錯身。他勒馬讓道，我疾馳而過，我們甚至連彼此的面容都來不及看清。

我們的相識，是前緣注定。我來中原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受人所托，一定要找到他。

我們都不知道，錯身而過的剎那，一場永無止盡的糾纏就此開始。而在此后獨伴青燈的日子里，我總會想起，這個清朗的午后，那個白衣飄飄的少年，他手執(zhí)馬韁退讓一旁。無論我前面的路是怎樣，他都未曾阻擋。

而我自己，也不知道面前的路究竟會走向哪里。只是每一次，我都是這樣從他身邊離開，再也沒有回過頭去。也許多年以后，他已不再記得我的模樣，卻會一直記得我的背影。

紫衫飛揚的背影，一去無蹤的背影。我留給他的，只有這樣一個背影。

六

我曾在師父的面前發(fā)下重誓：一入空門，萬事皆休。

多年之后我一個人獨自住在天山的時候，庵門從來不關(guān)。我盤膝坐在里面，看陽光斜斜地照進(jìn)來，再慢慢地淡下去。春雪寒絕夏陽暖，秋花落盡冬草衰，該來的來該去的去，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其實關(guān)不關(guān)門都是一樣，心若無望，門里門外就都是空的。

我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jié)果。世事應(yīng)是如此，沒有勇氣違背，就只能默然承擔(dān)。

每天傍晚我仍然去天池看日落，只是已經(jīng)不練劍了。手里的一串念珠被一顆一顆地?fù)芟氯?，循環(huán)往復(fù)，無休無止。

天邊如常有七彩的霞光漸漸轉(zhuǎn)淡，只余一抹淺紫。只是我已不敢低頭再看自己的影子，一個萬事皆休的比丘尼，信奉的是五蘊皆空和心無掛礙。如此，才不會有無謂的擔(dān)憂和惶恐，才能遠(yuǎn)離心里的那些顛倒夢想。

遠(yuǎn)遠(yuǎn)的天邊有一只展翅翱翔的飛鳥，無論風(fēng)勢如何，都飛得逍遙自在。這世上也許只有它，才能做到真正的隨心所欲、無拘無束罷。

我恍然地想起，程姑娘的眉間，始終都有淡淡的哀愁。

七

程姑娘一直不知道，其實這世上我最羨慕的人是她。

敢愛敢恨，不計較得失，可以陪在自己深愛的人身邊。而我一直是不自由的，快樂無法共享，危險無力相救。連心里的深情，都不可以流露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