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8月2日 星期六 02∶45 PM

對了，李白的故事并不是在那里結(jié)束的，那都只是他年輕時的經(jīng)歷，人們會長大，故事會延續(xù)，我們會改變，世界就是這樣的。后來還發(fā)生了什么呢？后來天翻地覆，真的。

認(rèn)識他不久，有一次他忽然對我說，只要他放棄音樂，放棄搖滾，他父親就會給他兩百萬，他可以選擇出國留學(xué)，也可以選擇將它存在銀行，然后規(guī)規(guī)矩矩地去上班。我說這很好啊。他大笑著，然后摟著馬桶緩緩地?fù)u了搖頭，他說不，堅決不。那次他喝多了，在我房里哇哇大吐，最后他帶著嘴角的殘涎，打了一個酒氣十足的嗝，搖晃著他的手指頭說，除非我死了，不，我死也不會答應(yīng)的，何為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我以為他是在說酒話，后來我才知道他說的都是事實。他家境不錯，生活相當(dāng)優(yōu)裕，父親為他鋪好了一條康莊大道。不料他卻走向了一個反叛青年的標(biāo)準(zhǔn)之路，搞搖滾，玩樂隊，租地下室。當(dāng)他有一天打了一個舌環(huán)回家時，他父親終于忍無可忍地將他逐出了家門，母親則偷偷地接濟他，他卻表示拒絕。為了弄樂隊，排練室的租金，他想將自己的一套小房子租了出去，和那幫樂隊的窮哥們擠在一個地下室里住，可僅僅因為和我初次見面聊得投機，租金這種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我來北京一周后便找到了工作，三個月試用期過后，我搬進(jìn)了那家單位提供的宿舍，從此便搬離了李白的居所，可我們的生活卻已經(jīng)不可避免地糾結(jié)在一起了。后來他的樂隊因為種種原因解散了，他很沮喪，我曾經(jīng)為此特意去陪伴過他，他已然彈盡糧絕，他父親正等著他投降，他的母親則苦苦哀求，后來他索性住到我處，人間蒸發(fā)，整日坐在陽臺上看黃昏落日，口中念念有詞。有一天我下班回來，陪他坐在陽臺上抽煙，他忽然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然后又說，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最后他說，去你媽的，虞兮虞兮奈若何。沒過多久，他回去找了他爸，幾個月后我再見到他時，他剪短了頭發(fā)，穿上了襯衣，標(biāo)準(zhǔn)的白領(lǐng)造型，開著一輛嶄新的寶馬，在我家門前叫我的名字。我望著全新版造型的他，驚訝不已，他卻向我攤開雙手，聳了聳肩，一副原本就該如此的樣子。

再后來，我們各自打拼著，在奔騰的歲月里，時?；ハ鄬で笠稽c慰藉，他變得越來越搞笑，越來越能折騰。有一天深夜我們在酒吧聊天，他忽然說，何為，你覺得人生的幾個關(guān)鍵詞應(yīng)該是什么？當(dāng)時我正醉意上涌，望著吧臺對面的一個金光閃閃的姑娘，揮舞著手臂說，還用想嗎，盡情，盡興，愛咋咋地。他做出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仰脖干了一杯陳年芝華士，點上一根煙，帶著笑徐徐地吐了出來。我問他，你呢？他呵呵一笑，然后故作嚴(yán)肅地說，胎生，卵生，息生。我當(dāng)即大笑不止，差點一口酒沒噴他臉上。后來我們在回去的路上，他開著寶馬在子夜的長安街上疾馳，開了窗戶，風(fēng)呼呼地灌進(jìn)來，他忽然仰著脖子，沖著天安門大喊著：“人生就是險惡、殘酷、短暫！其他的，都他媽扯淡！”

又幾年過去以后，世界千變?nèi)f化了。他在他父親的支持下開了一家醫(yī)療器械公司，生意不錯。我和他仍舊時常見面，吃飯聊天，順便找點樂子。有一次在天堂酒吧里，有個一臉質(zhì)樸之氣的姑娘忽然問我們：“你們這么年輕就天天這么花天酒地的，有意思嗎？難道人生不應(yīng)該追求一點更有意思的東西嗎？你們有沒有夢想?。俊蔽液屠畎自谇芭篷{駛座上互相對視了一眼，那姑娘是一個相熟的女孩帶出來的，我們只是順路送她回家，誰知子夜時分她竟然有此一問，我們同時被雷得半死。我剛準(zhǔn)備開口，李白咳嗽了一聲，一腳急剎車，然后轉(zhuǎn)過頭去，一臉嚴(yán)肅地沖那姑娘說道：“美女，未來世界大概是這樣的，2050年以后，地球上的人口將由現(xiàn)在的67億增加到92億，而我們生活的這個國家將達(dá)到20多億。那么多的人，那么擁擠的世界，每個人都是宇宙，每個人都有夢想。如果每個人的夢想都實現(xiàn)，那地球豈不是就被擠爆了。所以我沒有夢想，我不給世界添亂，我吃飽就睡，睡醒就上班，我做平凡人，我最偉大。”聽完那姑娘啊著嘴愣是半天沒說出話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后來我們在酒吧看見她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半年以后，她滿臉的質(zhì)樸之氣終于褪去了。